蓝眼坏男孩

第12章


」欧礼微笑,万分小心地扶我坐在前排的座位上,帮我拉好安全带。他到小吧台用布包起一些冰块,递给我。「敷在脸上。现在休息吧。我去跟驾驶说一下话,接着妳就上路了。」
  「谢谢,」我小声说道,拿起临时的冰袋敷在下颚。我深深沈入椅子坐好,轻轻把冰袋移到脸肿起来的那一侧。
  飞行很不舒服,但幸好没多久就降落在休斯敦东南方的荷比机场。我很慢才意会到飞机已经停在跑道上了,手指一再摸索安全带的扣把。扶梯接上飞机后,副驾驶从驾驶舱出来打开入口的门。几秒之间,哥哥就上飞机来了。
  盖奇的眼睛是非比寻常的浅灰色,不像雾也不像冰,而是像闪电。他漆黑的眉睫在忧虑到发白的脸上显得很突出。看到我的瞬间,他冻结了一毫秒,用力吞咽后走上前来。
  「海芬,」他的声音很暗哑。他放低身子蹲下,手搭在座椅两侧的扶把,把我从头到脚看过一次。我设法打开安全带,向前扑进他熟悉的气息。他小心翼翼地圈着我,不像平常那样紧紧抱住,我明白他是在避免弄痛我。我感觉得到他在表面的静止下颤抖着。
  解脱的感觉一涌而上,我把脸颊不痛的那一侧靠在他的肩头。「盖奇,」我耳语。「我最最爱你。」
  他清清喉咙后才有办法开口说话。「我也爱妳,小女孩。」
  「别带我去河橡园。」
  他立刻就懂了。「不曾的,小亲亲。妳回我家,我没跟爸爸说妳回来的事。」
  他扶着我下机坐上他的车,一辆雅致的银色Maybach。「先别睡,」我一闭上眼睛向后靠在头垫,他就严厉地说。
  「我好累。」
  「妳后脑肿起来,可能有脑震荡,这表示妳不可以睡着。」
  「我在机上睡过了,」我说。「你瞧,没事的。就让我——」
  「哪里没事!」盖奇野蛮的语气使我畏缩。「妳——」他突然打住,我的反应令他把口吻放柔。「要命,对不起。不要怕。我不会吼妳的。只是……很难……保持冷静,看到他这样对待妳。」他颤抖地长长吸口气。「到医院前都别睡着。不消几分钟就到了。」
  「不要去医院,」我想挣脱困倦的睡意。「他们会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医院会通知警方,而他们可能会以伤害罪起诉尼克,我毫无应付那么多事情的准备。
  「我来处理,」盖奇说。
  他也必定会处理。他的财力权势足以影响每道惯有的程序。贿赂买通,交换利益。正确的时机一到,众人会准确地别开视线。在休斯敦,崔家的姓氏可以使家家户户敞开大门或者把门关上,如果那比较合崔家的意思。
  「我想找个地方休息。」我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坚决一点,但发出的声音却含糊哀伤,头部悸痛得太厉害,我无法继续争辩。
  「妳的下颚可能有裂开,」盖奇静静地说。「天晓得他还对妳造成多少伤害。」他重重叹气。「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摇头。有时候,千言万语也难以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不太确定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或原因出在哪里,造成如此伤害的究竟是尼克、是我,还是我们两个都有份?我纳闷要是他出来一看、发现空无一人,会不会知道我离开了。或者,他在床上睡得正甜?
  盖奇在开往休斯敦医学中心剩余的路程上很沉默,那是世上最大的医学园区,包括许多不同的医院和学术研究机构。其中至少有几处建物的新侧房或设备是我的家人捐赠的。
  「这是第一次吗?」在急诊室停车场停下时,盖奇问道。
  「不是。」
  他咕哝了几句粗话。「假使我有想到那混蛋会出手打妳,就绝不会让妳跟他走。」
  「当时你拦不住我的,」我沙哑地说。「我决心要跟着他。太傻。」
  「别那么说。」盖奇看着我,眼里充满痛苦的怒火。「妳不傻。妳把感情赌在某个人身上,而他却摇身变成……狗屎,没有字眼可以形容。一头怪兽。」他的语气很严厉。「一个活死人。等我逮到他——」
  「求求你。」我今晚已经受够愤怒的言语和暴力了。「我不晓得尼克是否明白他把我伤得有多重。」
  「一个小瘀伤就足以断定我会杀了他。」他把我当成小孩似的抬起来,抱着下车。
  「我可以走路,」我抗议。
  「我不会让妳只穿袜子走过停车场。该死,海芬,别跟我吵这个。」他抱着我走进急诊室的候诊区,那里已有十几个病人在那里等待,他轻轻把我放在接待柜台旁边。
  「我是崔盖奇,」哥哥递了张名片给玻璃隔板后的女人。「立刻派个人来看看我妹妹。」
  我看到她眼睛倏忽睁大,然后朝柜台左侧的门点个头。「门口见,崔先生。直接进来。」
  「不,」我对哥哥耳语。「我不想插队,我跟其它人一起等。」
  「妳没得选择。」门一开,我发现自己被半推半拉着进入浅米色的走廊。哥哥的粗鲁使我全身泛起一波怒气。我才不管他是出于好意。
  「这不公平,」护士过来时,我激动地说。「我不要。我不比这里的其它人来得重要——」
  「在我眼中,妳最重要。」
  我为候诊室的人感到气愤,大家都在排队而我却直接通关。享有特权的千金小姐令我感到丢脸。「外头有几个小孩,」我推推盖奇绷紧的手臂。「他们跟我一样需要看医生。」
  「海芬,」盖奇低沈的声音毫不动摇,「妳比候诊室里的每个人更凄惨。闭嘴乖乖躺好,听护士的指示。」
  肾上腺素让我鼓起一点力气,我抽身想离开他,但撞上墙壁。痛楚来得太猛、太快,从各个伤处一齐窜出。我开始流口水、眼神飘移,感觉胆汁翻涌。「我要吐了,」我耳语。
  快得像魔术似的,一个肾形的塑料碗在转眼间出现,我低头对着它呻吟。因为没吃晚餐,吐不出多少东西。我痛苦地呕吐,几阵干呕后结束。
  「我想她有脑震荡,」我听见盖奇告诉护士。「她后脑肿起来,话说不清楚,现在又呕吐。」
  「我们会妥善照顾她的,崔先生。」护士领着我坐上轮椅。从那一刻起,我只得投降做检查。我拍了X光片,做核磁共振扫描,检查骨折和血肿,接着接受消毒、上绷带和吃药。每个步骤之间都等了好久,做完已过了大半夜。
  结果我中排肋骨骨折,但下颚只是瘀伤,没裂开。我有轻微的脑震荡,不过还不必住院,我服用的维可汀止痛药足以让大象飘飘欲仙。
  我也对盖奇感到很气恼,但太筋疲力竭了,出院后就没再多说什么。往盖奇位于缅因街一八○○号公寓的那十五分钟,我睡着了。那栋以玻璃和钢筋打造的住商混合建筑属崔家所有,上面几个楼层为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公寓,底下则是商用空间。建物顶端有座切割玻璃搭成的金字塔,这显眼的特色使缅因街一八○○号赢得本市半象征性的地位。
  我去过缅因街一八○○号楼下的餐厅,但从未真正去过盖奇的家。他极为注重隐私。
  我们搭乘快速电梯到十八楼。我们还没走到走廊尽头,公寓的门就开了。莉珀穿了件毛茸茸的蜜桃色睡袍,头发扎成马尾,站在那里等。
  我好希望她不在,嫂嫂如此漂亮、完美,永远做正确的选择,深受我们全家每个人的喜爱。我现在这副模样,最最不想给她看到。我感到很丢脸,自觉像个怪物似的,蹒跚顺着廊道向她走去。
  莉珀迎接我们两个入内,然后把门关上,公寓内是超现代极简主义,没多少家具。我看见她踮起脚尖亲吻盖奇,然后转向我。
  「希望妳不介意——」我才开口就说不出话来,因为她一把抱住我。她是如此柔软,闻起来像身体香粉和牙膏,她的颈窝暖烘烘的、很温柔。我试着想抽身,但她不放手。自从母亲过世后,我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被任何成年女性抱这么久了。这正是我需要的。
  「我好高兴妳来了,」她低语。我感觉自己放松下来,明白莉珀不会批判我,一点谴责也无,只有和善。
  她拉着我的手走到客房,帮我换上睡衣,为我盖好被子,好像我跟嘉玲一样年纪。这房间看起来很清爽,以浅蓝色和灰色装饰。「想睡多久就尽量睡,」莉珀低语后关上门。
  我头昏眼花地躺着,瑟缩的肌肉卸下紧张,像穗饰般散开。公寓内某处响起婴儿的哭声,很快就平息了。我听到嘉玲在问她的紫色运动鞋放哪儿。她一定是准备要去学校了。一阵碗盘清脆的相碰声……早餐准备好了。听起来如此舒服,是家庭的声响。
  我感激地飘入睡梦中,心中有部分但愿永远不要醒来。
   
   
   
  在遭受有计划的虐待之后,人的判断力会耗损到几乎什么决定都无法做。小决定跟重大决定一样困难。连选择早餐要吃哪种谷片,似乎都充满危险。你害怕做错会招来责备和惩罚,怕得宁可让别人来担起这个责任。
  离开尼克并未使我感到释怀。无论有没有跟他在一起,我都埋在自觉不中用的感觉中。他怪我害他虐妻,而他的认定像病毒传遍我全身。或许是我自找的。或许是我活该。
  跟尼克同住的另一项副作用是,现实变得恍如水母般飘忽不定。我质疑自己,也质疑对每件事的反应。我不再知道何者才是真实了。我无法判断我对任何事的任何感觉是否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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