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第42章


  丁州牧又想想,似是也没有旁的要说,便匆匆忙忙告辞。孟景春手里握着那信,正思忖着,牛管事却是回来了。
  牛管事一瞧桌上那锦盒,一副见惯了大风浪的样子:“孟大人,方才可是有地方官来送炭敬?”
  孟景春方才注意力全在那信上,并未太关注那锦盒。她从未听过炭敬的说法,不由愣了愣,难道那盒子里装着木炭?
  牛管事走过去打开那盒子,沉甸甸的银条整齐排好,孟景春看得眼都直了。牛管事又关上那盒子,问孟景春道:“孟大人可记下了是哪位地方官送来的?”
  孟景春还没缓过神,她心道这行贿受贿也太……明目张胆了,早知刚才不应该收下?
  牛管事便又喊她:“孟大人,这是哪位地方官送来的?”
  孟景春忙回神:“哦,郴州州牧丁孝生。”
  牛管事了然,便抱着那一盒沉甸甸的银条往里去了。孟景春愣了愣,忙追上去:“这是要收下?”
  牛管事似是一眼看穿她的疑惑,道:“炭敬这些小来小去的,朝廷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收反倒不好。”
  这样……
  孟景春摸摸后脑勺,有些尴尬地抓着那封信往后院去。
  她只一介小吏,自然还看不懂朝中这些往来,便不纠结于此。她更疑惑的,是方才丁州牧说已经摸清楚韩至清一案中被放女眷的去处。
  是沈英特意叮嘱丁州牧去查的?
  沈英又为何要查这个?他自己都说韩至清一案在三法司会审后便已了结,那他差郴州州牧再查就毫无用处。
  但沈英又岂会做无用功,孟景春抓着那信,苦琢磨半天,还是忍住了未拆。
  *****
  这正月过得尤其慢,孟景春在府中实在觉着无趣,巴不得赶紧回衙门做事。已快到正月十五,府中仍是陆陆续续有人前来送礼。牛管事很是大方从容地替沈英收着礼,看得孟景春很是心惊。
  但听说左相府中收礼收得更是夸张,孟景春这颗没见过世面的心也稍微放了放。
  正月十五将至,孟景春收拾收拾准备回衙门了。好些日子不穿的官袍拿出来洗洗晒晒,叠整齐了待穿。
  收拾停当,她又好奇地打开了沈英挂放官袍的柜子,从第一件翰林袍往后,一直到现在的丞相紫袍,一件件整整齐齐挂着,当真好多。官袍上的团花绣纹,从径一寸的小朵花到如今径五寸的独科花,她似是能看到一个十六岁青涩少年,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挣扎与难处。荣光是给旁人看的,苦楚都只能自己咽。
  她站在那柜子前走了神,真想逆着岁月长径而行,轻轻拥抱那少年。
  正月十五当日,孟景春在府里窝了一整日,百无聊赖。牛管事见她这般,便说今日花灯满街,应当很是热闹,不妨出去走一走。
  孟景春记着小时候,即便是不爱出门的母亲,在这一日,也会与父亲一道带上她去街上走走。童年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永远吃不完的零嘴,花灯流火般照亮通途,香气馥郁人群熙攘,便丝毫察觉不到冬日的冷。
  想起旧事,便更觉府中清净得令人难过。她松松束了发,将自己裹进厚厚的大棉服里,揣着孔方兄便出了门。越往前走便越热闹,夜市里川流不息的人群,顽皮孩童恶作剧一般高兴地窜来窜去,丰富的食物香气勾出了馋虫,她便停下来吃一碗芝麻元宵,甜腻腻的,吃着吃着便想也不知沈英在楚州能不能吃得到元宵。
  他这些年独来独往,难得赴宴亦是难得过节,是否会觉着这十一年格外的漫长。
  在京十一年,从未回过乡。孟景春琢磨着,他为何不抽空回故里,且从不与旁人提家乡的事呢?她在相府住了这样久,亦是从未听他提到过一句,似乎连书信往来也是没有。
  她正走神,忽听得一声犬吠,便蓦地回头,才发现桂发跟了出来。想来是牛管事怕她走夜路不安全,便让桂发跟着,她伸手揉揉桂发的头,将两枚铜钱结在桌上,便起了身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这条街便已是走到了尽头。她抬头望一眼天,月似银盘,清亮干净,端端正正。
  千百年间,天下共赏的这圆满,从来只有这一个。
  桂发在她身后吠了几声,她陡然回神,便琢磨着该回府了。
  按着原路往回,看到未出阁的少女们结伴出行,羞羞答答眼中又带着好奇,这满街珠翠是平日里看不到的风景,亦见阖家出行的幸福姿态,谈笑赏灯猜谜,其乐融融羡煞人。
  她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却又有些许怅然。埋头走着,快到巷口,穿过那巷子拐个弯便能回府,身后的桂发却汪汪汪地吠起来。
  她略惊,蓦地抬头,却见巷子尽头站着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月色下他朝她笑,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似是已等了许久,继续等下去也无所谓的闲适姿态。
  孟景春以为自己眼花,便抬手使劲揉揉眼,模糊过后再清晰起来的视线里,他却依旧在。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奔了过去,直到感受到脑袋撞到什么,这才用力地喘气,慢慢醒过神来,立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沈英被她撞得倒抽一口气,脸上却仍是挂着笑,伸手环住了她。
  楚州边防督巡结束,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一路奔波已是倦极,回到府中听闻她外出看花灯,他便在这回来的路上等着她。此刻拥她在怀中,感受到她撞过来的力量,心中这才满满当当。
  孟景春激动得似是要哭出来,将头埋在他怀里,深深吸气,终是觉着圆满。
  她闷闷问:“相爷如何今日就回来了?”
  沈英轻轻笑:“恩,事情结束得早。”
  她松开手,沈英亦是放开她。她抬头借着月光细看他,发觉他似是更清瘦,便知其操劳。她心中一酸,忽用力拽住他上臂袖子,踮起脚有些生涩地亲上了他唇角。
  沈英先是一愣,却立即抬手轻捧住她的脸,低下头去回吻她。
  他温烫掌心贴在她脸侧,将她脸颊耳根都熨热。孟景春屏住呼吸,攥着他袖子的手都要发麻,沈英离了她的唇,轻笑:“别屏气。”
  孟景春虽觉着丢脸,深吸一口气却又凑了上去。沈英伸手将她揽得更近,彼此呼吸都能清晰感知。他轻撬开她的唇,耐心地,一点一点教会她这男女间亲密情/事。
  在官舍时的那个吻,是瞧她太动人而一时未能忍住。现下却已是水到渠成,两情相悦。
  他能感受到她的回应,虽青涩木然,却已是情动。他沈英何德何能,有生之年求得如此知心人。心因她而满,因她思念成灾,且能得此回应,仿佛亦是告诉他,她想他,她在意他,悲苦喜悦不愿瞒,只求携手。
  沈英的手轻揽着她的腰,孟景春已快要溺死在这轻柔纠缠中。
  桂发忽地“汪汪”吠了两声,孟景春忍不住已是笑出了声,揪着他上臂衣袖的手陡然松开,离了他一些,看着他的眼睛,神采明媚。
  她尚有些气喘,稍稍低了头,伸手将一些碎发捋至耳后。所幸月光下瞧不清楚脸色,不然她得脸红得羞愧死。
  沈英瞧她这样子,不由笑了,伸手轻搭住她后脑勺,唇贴上她额头,家长般地口吻问她:“可有好好吃饭?”
  “唔,好好吃了。”
  “那如何瘦了?”
  “诶?”孟景春咕哝道,“胖了……呢。”
  “哪里胖了我如何没瞧出来?”
  “唔,衣服厚实。”
  沈英忍住笑,将这只裹得无比厚实的小丫头抱得更紧,抬头望了一眼夜空,深叹一口气,眼中却是满满笑意。
  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夜。
  
☆、【四二】两命
  屋外站得久了,到底冷,桂发咬着孟景春的袍子,好似要拖她走一般。沈英松了手臂放开她,笑道:“回去罢。”
  牛管事见他们回来,连忙招呼桂发过去,道:“大人匆匆归来,想必还未用过晚饭。伙房方才做了些吃的,大人是否要去吃一些?”
  “不必了。”
  孟景春抿唇看看他,虽知道他晚上吃得少,但他如今越发清瘦,饿着肚子睡觉怎么行?
  沈英看她投过来的眼神,便又改口道:“吃一些罢。”
  孟景春笑笑,便跟着他往后头走。
  沈英吃晚饭,她便支着下巴看他吃。沈英被她看得竟有些不好意思,放下碗道:“你不饿么?”
  “我在外头吃过元宵了,相爷慢慢吃,多吃些。”她这般说着,却还是盯着他看。
  沈英失笑,低头继续吃饭。
  过了会儿,她又道:“相爷以前住官舍的时候,也明目张胆地收炭敬?”
  “我不收。”沈英吃完,拿过帕子擦了擦嘴,捉过她的手来,那串手绳套在她手上倒真是很好看,好像戴了许久的样子。他接着道:“以前过年我要么去城郊住,要么就索性闭门谢客。但没有用,那些人会往我户头里存,宝丰的人每回过完年总要来送炭敬单子,谁存了多少均在案记着。”
  “……”孟景春心道宝丰做事竟如此贴心,真是不容小觑。她小心翼翼道:“可粗略一算,每年炭敬加上相爷年俸,就算不吃不喝,也存不到相爷账上那个数……”
  沈英抬眼看她,唇角淡笑:“怕我犯什么事?”
  “没有没有……”
  沈英却轻叹一口气:“那笔钱另有来处,往后……再与你说罢。”
  孟景春本还想问他为何从不回乡,话到嘴边却给生生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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