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第78章


  “我是不是想多了你心中最有数。”董肖佚大约能体会他的心情,倦怠却强撑着也不知意义在哪里的心情。
  气氛一阵沉默,沈英不急着与她继续说下去,自匣子中取出一枚章递给她:“这印信本是陈相所管,现下也交给董大人了。”
  董肖佚接过去,那冰凉玉石握在手中只过了一会儿便带上了体温。
  沈英起身给她倒了一盏茶:“有些凉了,将就喝罢。”
  董肖佚抬头看他,忽道:“少年时你一腔抱负,现下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实现的有多少?”
  沈英神色倏地顿了顿,沉默半晌坐了下来,只缓缓说了一句:“有那么几件。”
  “足矣。”董肖佚轻叹出声,背往后靠,神情略显慵散:“人生在世能做成这样的几件事已是了不得的成就,史官那儿指不定都会记上几笔。念书时你那样聪明,固执得好似有自己的主见,现在看你这样,当时的所谓主见却又好像是——“要离开楚地,要成为与父亲不一样的人”这样单纯的愿想而已。”
  沈英偏过头看一眼角落里堆积如小山的折子,眸色黯了黯,转回过,却又只是淡笑笑。年少时以为离开楚地的最好办法便是考出去,觉着一腔热血的最好实现方法便是做官,那时的因,造就了今日这样的果,如今细想,却觉根本不能推究。
  “余生还长,有打算吗?”
  沈英没有答她,将手边另外两本簿子递过去:“先看完这些再说罢。”
  董肖佚接过来,瞥了一眼他眼角,忽感叹道:“你看起来比我年轻。”
  沈英头也没抬:“本来就比董大人年轻。”
  董肖佚笑笑:“一岁而已也好意思说比我年轻……”
  “姑姑辈,且快成姑奶奶的人,还计较年轻不年轻么。”沈英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透着小心眼。
  董肖佚关注点却在“姑奶奶”上,她倏地坐正,脸上竟有喜色:“孟景春难道已经?”
  沈英似是诈赢了般,却说:“只有这个打算。”
  董肖佚听了也只说:“你小心雷声大雨点小。”便低了头翻开手中簿子。
  室内安安静静,沈英亦是忙着将手头的事处理完,屋外天色渐暗,他正要点灯时,一抬头便见董肖佚已伏在桌上睡着。
  沈英起了身,自后面榻上取了毯子给她盖上,又念时辰不早,便收拾好东西走了。
  他刚行至走廊处,便见一小吏匆匆忙忙往这边跑,那小吏见到他,忙躬身行了个礼,神色紧张,道:“皇上来了。”
  沈英陡然一蹙眉,回头看了一眼,道:“微服么?”
  那小吏点点头,支吾了下道:“赵公公方才说若相爷同董大人一块儿,便请相爷先回去。”
  沈英抿了抿唇,说:“知道了,我正打算走。”
  那小吏便退至一旁,给沈英让路让他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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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皇进屋时董肖佚还在睡,董肖佚身上的毯子往下滑了些,他便给她往上拖一拖,董肖佚却醒了,抬眼看看他,声音有初醒时的喑哑:“陛下如何到这儿来了……”
  他在沈英的位置坐下,瞧了一眼桌上那么许多簿子与折子,只说:“睡得好么?”
  董肖佚拿过茶盏,冷水浸喉让她清醒不少。屋内未生暖炉,她觉着有些冷,便裹紧了身上的毯子,低着头问道:“有事么?”
  他闻言却不答,起身去生了暖炉,这才坐下来:“今日得闲,便过来看看你。天气转冷,过会儿送你回去罢。”
  董肖佚却道:“不必了,我还有东西未看完。”她顿了顿:“沈英何时走的?”
  “早走了。”他说着随手翻了本簿子,“走前还与你披了毯子,很是贴心。”
  董肖佚听他这酸溜溜的语气,淡笑笑:“陛下莫不是醋了?”
  “他?算了罢。大理寺那评事如今是他的天,量他也没有这个胆。”
  董肖佚听得出他今日心情很好,也未说什么,揉了揉睛明穴便低头看簿子,看了会儿又道:“我昨日听宗亭讲,礼部已在赶制各个品级的女官服,是沈英的提议还是陛下本来的意思?”
  “孟景春不是你侄女么?”
  “对……”
  “侄女如今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你应为她高兴,何必纠结是谁的主意。”
  董肖佚轻叹口气:“是啊。”
  “她命好,一路遇贵人。”
  董肖佚沉默了一会儿,见外面天已经黑了,合上簿子道:“有些累了,走罢。”
  新皇起了身,与董肖佚一道出了政事堂的门。由是微服出宫,连马车也是不起眼,董肖佚上车后靠着车窗假寐,头却被他轻轻揽过。董肖佚将头枕在他肩上,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一路行至官舍,伙房已是冷冷清清,董肖佚说饿了打算去吃饭,新皇见周遭没什么人,便陪她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伙房小陆见董大人来了,赶紧去翻找剩下的食材,董肖佚却说只要一碗热粥即可。
  等餐间隙,董肖佚倦得想立即伏下睡觉,她抬手自太阳穴一路压至眼角,又看了看新皇,忽哑声道:“右川,我老了。”
  他手伸过去,食指轻轻压上她眼角。那指腹传来的干燥暖意让董肖佚更倦,她听得他叹声道:“只是细纹而已,就算你满脸褶子,也还是朕的董肖佚。”
  董肖佚淡笑笑,挪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道:“我想要个孩……”
  她这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门口忽传来一声:“董大人这么晚也来吃饭啊。”
  
☆、【七八】躞蹀
  董肖佚头也未抬便猜到来人就是白存林,这个缺根筋的家伙简直无处不在,且总能无端地引人发火。董肖佚不理他,他却似脑子坏了一般笑呵呵地跑了过来,直接往她斜对面一坐。
  新皇本来背对着外面,不熟悉的人光凭靠这背影压根认不出来。白存林初时见了以为是董肖佚的哪个朋友,坐下来正要打招呼,一见到他的脸,却吓得话也说不出了。
  新皇好气量,竟倒了一盏茶给他递过去,淡淡瞥了他一眼:“白大人?”
  白存林哆哆嗦嗦接过茶,喉咙里像是卡了鱼刺一般,想说又不敢说,难过得快要死了。
  此时小陆将热好的粥端上来,摆好小菜,与董肖佚道:“董大人请用。”这就转身走了,至于白存林想吃什么,他却是问也未问。
  白存林此时还饿着肚子,却又不好意思喊小陆回来,默默地将那盏茶喝完之后,再默默放下,规规矩矩说了声:“下官……告退了。”
  新皇却说:“白大人不吃饭么?到伙房难不成只为与董大人打个照面?难道——很熟么?”他语声淡淡,落在白存林耳中却简直是查问的语气。
  董肖佚一脸淡然地吃着自己的粥,头也不抬,似乎对眼前之事丝毫没有兴趣。
  白存林支支吾吾终于磕巴出一句:“下官……不、微臣只是顺道进来看看还有没有吃的,见似乎没有什么吃的了这就走了……”
  董肖佚抬头喊了一声:“小陆。”
  小陆闻声跑过来:“董大人何事?”
  董肖佚道:“方才不是说还有剩饭剩饭么?都热一热端上来罢,这位白大人恐是很饿呢。”
  小陆笑着应道:“好嘞。”
  于是,本来打算喂给阿猫阿狗的剩饭剩菜,就这样被热了一热之后端上了桌。白存林背对他们坐着,面对一桌子的剩饭剩菜,百感交集。
  他吃到后来实在吃不下了,董肖佚却在他身后说:“白大人可千万别浪费了,小陆的手艺堪比御厨,吃剩下丢掉那真是暴殄天物。”
  白存林便又卯足劲接着吃。
  董肖佚一碗热粥喝完,便起了身。新皇走在她身边,与她一同出了伙房的门,问道:“是沈英挑唆你来住官舍的么?”
  董肖佚偏头看他,只笑了一笑,也没作兴回。
  “这位白存林是住你隔壁?”
  “陛下是去翻吏部的簿子了还是自己猜的?”
  “我用得着去翻?”新皇揽过她,“听闻这位白大人考课差得一塌糊涂,但做得却也不差的,考课簿子最后从政事堂走,是不是沈英做的手脚简直一目了然。小心眼报复起人来总是玩阴的,想来这位白大人得罪他得罪得不浅啊。你可是住原先沈英与孟景春住过的那间屋子?想当时那白大人就住隔壁了罢……”他淡笑笑:“这种莽撞缺心眼的性子,得是撞破了多少好事?”
  董肖佚懒得谈论无关紧要的白存林,也没将这话头接下去。她方才说想要孩子的那一句,还未来得及说完,可当下这气氛,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接着说。
  新皇却道:“你隔壁住着这样的冒失鬼我不放心,跟我回宫罢。”
  董肖佚闻言思路顿了一顿,却笑起来:“陛下要赐一座宫殿给我么?”
  新皇看看她,道:“你睡我榻上,我睡地上,行了罢?”
  董肖佚仰头笑笑,头顶一轮明月还不圆,中秋将近,夜晚有隐隐桂花香,她道:“好啊,若我心情好的时候,便容陛下上榻睡。”天下没有十足的圆满,就连月亮到了十五十六,看似圆了,其实也不是真的圆。人世间的事便是如此,想要求无尽及完满无缺,容不得一粒瑕疵,其实难于上青天。
  于是董肖佚只回屋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便随着皇帝的马车,进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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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当日,朝中全休。往年先帝还会宴请群臣,今年却一点办宴的意思也没有,只一人发了一盒月饼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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