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第92章


那人一阵嘀咕,觉着有些晦气地松了手,同旁边的人推着尸体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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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英醒来时头痛欲裂,眼睛似是要炸掉一样,只能瞧见模模糊糊一片。周遭光线晦暗,他几番睁眼几番又闭上,难受非常。
  “沈大人。”
  沈英努力睁开眼想要辨清眼前人影,却只依稀辨得一身褐色海青袍,看不明了对方面容。
  “沈大人喝些水罢。”他说着探过身扶沈英坐起来,将牛皮水袋递到了他唇边。即便如此,沈英也只是喝了一点点水。他已是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样,实在是觉得意外。
  竟是陈庭方。
  他还是僧人的打扮,看起来略有风霜气息,应是在外行走了许久。
  陈庭方依旧是不急不忙的性子,喂他喝完水后,这才起了身,找出一块饼,掰开一块递给他,语声淡淡:“实在没什么吃的了,沈大人将就罢。”
  沈英开口,声音却是哑的:“你如何会到这里来?”
  陈庭方神情淡淡:“师傅让我出门游历,便一路走到了这里。”他略低头,声音清雅:“见过人间炼狱,方知以前的自己多么浅薄。”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沈英没什么力气,开口道:“我睡了多久?”
  “快一整日了。”陈庭方又将水袋递过去。
  沈英道了声谢,打算支起身,头却一昏,一丝力气也无。陈庭方起了身,稍稍环视四周,淡淡道:“这户似乎许久之前便都患病去世了,我自来到这里,便一直住这屋子。虽然简陋却也好过在街头过夜,沈大人现□子虚得很,外面又将宵禁,不妨在这里歇上一晚。”
  他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只白薯,又在灶膛里生了火,将白薯投进去烘烤:“这户人家冬日里埋了许多白薯在土坯里,所幸没有坏透,还能吃。”
  沈英静静看着,嗓子容不得他多言,也没有多大精力。此时的陈庭方与他认识的那个陈庭方似不是同一个人,他已不再是十几岁拔得头筹、意气风发的状元郎,而已是将近二十岁的青年人了,心胸渐广,行走天下,为人也更从容淡然,即便身上的海青袍已是打了好些补丁,却也不减半分清贵气度。
  陈庭方烤好白薯,拿出来凉了凉,分了一大半给沈英,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吃不了太多。”
  埋在土坯中这近百个白薯,他零零散散都分给了旁人,如今其实也就只剩这一个了。
  沈英吃得极慢,半晌才道:“你来这里,不怕染病么?”
  “沈大人不也不怕么?”
  “我怕的。”沈英嗓子难受,忍不住一阵咳嗽,“我并非无牵无挂。”
  陈庭方淡淡笑,只说:“走着走着便到了这里,听闻有灾情亟需人手,鬼使神差地便来了。或许都是命定,也说不定。”
  天下这般大,他偏偏一路走到了这里。
  沉默了半晌,沈英方开口问道:“是因为代悦么?”
  陈庭方微微偏过头去看他,不确认但也不否认,只稍稍仰头看了一眼房梁。
  沈英见他这般反应,又是过了许久,才终是开口说道:“若那个人——还活在这人世呢?”                    
  
93【九二】九急流勇退
    沈英这话说出来,陈庭方脸上神色却仍旧淡淡,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一般。
    又是过了许久,陈庭方才轻声叹道:“落发受戒前,师傅曾问过我一样的问题。我说我知道,但之前那十几年,我过得太狭隘,为此利用过旁人,亦辜负过真心,想放一放。但师傅说出家并非避世,远绍如来,近光遗法,要有出离心,亦需菩提心。万法唯心造,诸人的世界都不同,不过取决于自己的心如何去看待。”
    那时陈相见儿子消沉,一时间便同他说了实话。二殿下并非真死,而是先帝不希望他再卷入这倦人纷争当中,索性用了金蝉脱壳一计。召襄王进京后那阵子,朝中忙成那样,沈英却在百忙之中出了一趟城,办妥的也正是这事。
    没料到陈庭方却已觉心灰意冷,始觉诸事均是讽刺。自诩聪明地活了十几年,到头来其实过得真混沌。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何况他素来未能直面自己的爱欲,也从无人应承他的爱欲。
    他决心遁入空门,开始是有避世心的。但这路行得越远,在佛家清净庄严的修行道场中,才慢慢体悟到自己本心。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又做过什么样的事,抱有怎样的真心,亦怀有怎样的抱负,心胸渐广而更从容。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诸事不过在轮回场中沉浮。
    沈英听他这一番说辞,微微愣神。
    陈庭方却侧过脸,极淡地笑了笑:“以前我觉着出家与死是相等的事,或想不开,或走投无路,或对诸事皆心灰意冷……现下方体悟其中造次与浅薄。”
    沈英见状便未再提沈代悦的事。
    这夜好不容易熬过去,外面天才微亮,宵禁解除的钟声响起来,沈英便起身出了门。虽然身体依然虚弱,但还有要紧事,不能多耽搁。
    陈庭方坐在角落里靠墙浅眠,闻得动静亦是起了身。
    沈英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眼下灾情已控制住,等来了新的父母官,想来这边的事也该告一段落。救命之恩难以言谢,不若等事情都了却后,到我家去坐坐罢。华阳是个好地方。”
    “沈大人心意我领了,但我还要上路,便不去叨扰了。”
    话已至此,沈英也没有更多话可劝说,低头与他行了合十礼,这才孑然一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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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边的疫情终于得控,朝廷遣派新的父母官到任,荆州借来的驻军亦渐渐撤离灾区,沈英做好最后的交接,上书禀复皇帝,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城回华阳。他没敢直接回家,而是在华阳城一间客栈睡了两日,养好了精神,换了崭新袍子,这才返家。
    他到家时阿树正在哭闹,孟景春哄他睡觉,蓦抬头,才发现门开了。
    阿树忽然止住了哭,孟景春眼眶胀疼,此下心情竟难以言表。沈英到底是瘦了,孟景春看着格外心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沈英神情一如往常,走上前抱过阿树,阿树望着他便咯咯笑起来,模模糊糊喊了一声“爹爹”。
    沈英竟忍不住想哭。
    在那边九死一生,诸事种种,他都未与孟景春提起。孟景春见他平安归来已觉万幸,更是不忍心让他回忆这其中艰辛与困苦。
    倒是沈夫人,见到他唠唠叨叨说了好久,又瞧他消瘦成这般模样,便说要他在家养一养身子,好好补一补再回京。
    沈英百般顺应,一句多余嫌烦的话也未说。
    此时已是临近夏末,距离他离家已是一个季节过去了。他错过了阿树的周岁酒,想起来便问孟景春抓周结果是什么,孟景春笑笑,说:“你猜。”
    沈英锁眉想了会儿:“莫不是抓了吃食?”
    孟景春只笑,回说:“相爷眼中,阿树将来竟是好吃贪玩之辈?”
    沈英展眉道:“这不一定,抓了吃食,指不定是将来口福甚好,与他娘亲一般。”
    “果真是全凭一张嘴说。”孟景春转身拉开抽屉,自里头取出一枚印章来:“喏,你家儿子抓了这个。大家都说将来必定官运亨通,一路发达。”
    沈英拿过那枚印章,握在手中反复摩挲。权力是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但继续往上走,其实也不过如此。年少时的自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拜相,且是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如今均是体悟过这其中苦甜,与初心比起来,似乎已经不是一回事。
    子孙辈自有其选择与福祉,他尽己之力教导,至于将来如何,谁也不能干涉与保证。如此想来,他倒从容了。
    在华阳沈府中养了一月,沈英自觉不能多耽搁,问过孟景春意见,又与沈夫人商量一番,便打算回京了。
    他们走那日,沈老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腿脚不好,但脑子却是清楚的,伸了拐杖指着沈英道:“你小子又要跑路了,不要回来了。”仍旧是气呼呼的模样,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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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京城时正值秋日,又是红叶一路连绵的时节。
    沈英主持救灾有功,朝中皆以为董肖佚内退后,左相位置必然是沈英无疑,却没料在这当口,沈英却上呈奏章,拜表辞官。
    诸多人表示不解,亦有人说这是急流勇退谓之知机。
    但折子递上去,皇上却迟迟未予准奏。
    沈英索性称抱恙在家休养,闭门谢客,不理朝中任何事务。
    这时候,孟景春却再度有孕。
    与此同时,沈宅传来消息,沈时苓亦是怀孕了。
    于沈时苓严学中而言,这简直是天大喜讯。沈时苓确定有孕后,比沈英还过分,肚子还未显,便已是让人做了许多小衣服小玩意儿,囤了几柜子。孟景春见了,只觉哭笑不得。如今她二人关系越发亲近,事关孩子的任何事情都能说上大半天。
    这回孟景春腹中倒是安静得很,就算到了月份,小家伙也是偶尔动一动,踢人的力度也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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