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人君子:焘之夭夭

第55章


那时我们一家三口,是真正的美满幸福。
再不像现在,物是人非,家不成家,人不是当初人。
见我沉默了,莫傔西知道时机已到,不禁放缓了语气,柔声劝我道:“少夫人,沐先生在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等你,他说他这一生不曾欠你什么,却惟独欠你一场婚礼。他叫我问你,你还记得吗?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听到莫傔西如此问,我沉默了,这首词,是我背给沐如焘听的,是我的情书,是我给沐如焘的真情告白。我背了那么久才背住的,我又怎会忘记?
身后的慕子宸立时攥紧了我的手,怒道:“莫世兄,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给我点面子。你若是还要继续踢我的台,就别怪我不讲情义了。”
就在这时,前方屏幕里令人欣羡的一家人幸福快乐的画面极速变化,接着出现了一张俊美冷酷的脸,那是沐如焘的脸,他面带微笑、深情款款地对着我说:“夭夭,回来吧,我会给你一场最盛大最隆重的婚礼。你放心把你的一生交给我吧,我会许你温暖,许你有枝可依,许你现世安稳、岁月静好。”随后,他将孩子抱起来,那屏幕里精致漂亮如天使的小男孩甚是奶气地说:“妈咪,我和爹地等着你哦,你若是不回来,我就永远不会原谅你哦。”
听到宝宝奶声奶气的话,我再也忍不住,竟扑倒在慕子宸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我知道的,爱情,从来便在我身边。许我温暖,许我一生,许我有枝可依,许我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这一瞬间,时光凝驻,寂寞冗长,这一世的爱情情深似海,而人生,注定陌上笙歌繁。
我满脸是泪,灼灼地盯着眼前屏幕。
若是当年的我,我也许还会被感动还会不顾一切回到沐如焘身边,可惜,过了这么多年,我已不再是当年的我了。
沐如焘,他并不爱我。
我知道的。
从一开始,我便是知道的。
于是,我狠下心来转过身,绝情道:“不,我和沐如焘,是海鸟与飞鱼的无奈,是天涯与海角的距离。我们,早就不相爱了,我也不想回到他身边。莫傔西先生,请你回去转告他,不要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话毕,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莫大的勇气将手中的鲜花递给慕子宸,道:“对不起,子宸,就算我不爱他了,我也无法忘记一切嫁与你,对不起,子宸,对不起……”
撂下这些话后,我扔下这里所有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决绝离去。

我知道我是个绝情的女子,伤害了爱着我的所有人。
但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跟一个我不爱的人过一辈子,即使以前我很爱他,但物是人非,今非昔比。
我更没有办法原谅沐如焘,回到他身边。
不得已之下,我只能穿着雪白色的婚礼服,就这样丢下我的新郎与我的家人,决绝离去。

后来,为了散心,我去过很多地方。
有一回,我蓦然听见有人在歌唱仓央嘉措的情歌,一时之间,惊觉凄凉,心中悲恸,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坠下泪来,无端哭泣,引得行人纷纷侧目而视。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月,我轻转过所有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细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我似乎看到当年的沐如焘,他含着盈盈笑意瞥着我,用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将其吟诵出。
而我在他的吟诵中,似乎感觉清凉柔和的风穿越茫茫大草原的寂寞,度过时过境迁龟裂斑驳的幢幢古刹,带着圣明的六字真言,如传来的高亢激越的梵音藏歌,一声声落下来,不曾让人亵渎、指染。那婉转的风徐徐拂过,吹乱了我的心,惹得一阵捣鼓怦怦声,晃动了不曾被人明见的丝丝涟漪。
我记得很清楚,过后他说:“陶夭夭小姐,若是找不到礼物的话,我们就去仓央嘉措住过的地方——布达拉宫看看,可好?”
去布达拉宫看看,可好?
我噙满泪花,在心底暗自答应,好,沐如焘先生,我现在就去布达拉宫,寻觅我心目中仓央嘉措的痕迹。
于是,在五年之后,我再一次踏上西藏之旅。
上一次与沐如焘相遇在西藏,我知道,是他故意而为之的。
我们之间的很多事情,都是他一手衔接在一起的。
为了报复慕子宸,他可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但如今,我已没有多余的心思来怨恨他,我只想,在他与他都找不到的一座城市,安静度过余生。
但求岁月安稳,一世静好。
在西藏拉萨,我仍然像五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一样。
有时我在仿若远离尘世喧嚣的八廓街上闲闲游走,在肤色健康的俏丽女子开的民族小店里流连忘返;有时我上午去布达拉宫、药王山、宗角禄康采光,下午便在哲蚌寺静听红衣喇嘛们诵经辩经;有时我在别具特色的精致餐厅里吃着干酪、风干牛羊肉,随后去一家古雅的茶馆吃些酥油茶;有时穿着绣有大幅繁复精致藏文的红衣大氅在布达拉宫广场奔跑,将沉淀了时光与历史的工艺精品留在我记忆的一角。
中午饿了的时候,我便去藏族人开的餐厅,餐馆里装潢精致,四周墙上绘满藏式吉祥图案与壁画。我在搁有“八瑞”瓷碗的藏式“狗蹄”木前席地而坐,焚藏香。在红泥小炉上煮浓郁清香的青稞酒。品尝藏面和糌粑、烤肠和灌肠。完后再吃巴扎麻古和酥油茶。遇到一段时间天气特别热,我便到摊子上去吃凉拌牦牛舌,喝酸奶甜茶。
喝酸奶甜茶的时候,我会想起沐如焘曾经开过的玩笑,“我们两个这样,像不像是在度蜜月?”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于是我很矫情地嗔视他一眼,甚有隐忍力地回他:“沐如焘先生,你想太多了。”
晚上我又会去布达拉宫广场。
布达拉宫广场的夜景是非常美丽的,万盏灯光齐齐怒放,熠熠生辉,璀璨夺目。更好看的是广场上的音乐喷泉景致,等到时刻到了,随着音乐旋律和节奏的起伏,喷水造型和彩灯效果也随之变化。此时,纯净澄澈的水流就像变得有了生命般,随着音乐,时而幻化成莲花状,时而冲破云霄、直射九天,时而旋转跳跃、轻颤曼舞,时而盛开若花、散落下如繁星般色彩斑斓的水珠,时而变作一条腾云驾雾的雪龙、翻飞盘旋,气势恢宏……总之,音乐喷泉的夜景如梦如幻,瑰奇壮丽,蔚为壮观。
喷泉的每一次变化,都能让我失声惊呼。
我看起来是这么地这么地快乐,却依然,依然有什么会让我突然觉得悲伤。
去拉萨,我选择的是冬日。
晨起,拉萨下雪了,如五年前的那个清晨一般。
那大朵大朵的鹅毛大雪,踏着轻轻的脚步从远方徐徐而来,跫音声声,带着沐浴人心的圣音梵唱,迎着随风飘动的五彩经幡,越过了路旁时常被虔诚教徒跪长头的玛尼堆,穿过了寺院佛殿里的金属或木质玛尼经筒,就这样细细密密、缠缠绵绵、飘飘扬扬坠下来,不期而至。大雪缱绻而下,带着微弱的喘息声,像是夏威夷草裙的婆娑声,清和柔媚,有时夹杂着呼啸的凛冽狂风,剧烈粗鲁,如浓烟一般笼罩我的视线。
我欢呼一声,连忙披上大衣出门而去。
其实在我心中,还是隐隐期待着,期待着沐如焘的到来,期待他如五年前的那个清晨一般,没有任何预兆地,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心生惊喜。
可当我寻遍我们以前来过的地方,都不见沐如焘的身影。
我仍然不死心。
我固执地去了纳木错。
为了预防我出现上次的高原反应,我特地吃了药。
一路平安。
我沿着纳木错一路观光,绕着扎西半岛转经。去上次我们一起去过的那座香火缭绕、人烟鼎盛的古寺。在古寺中转完经后,我又去了夫妻石、合掌石、善恶洞赏玩,接着又到扎西多切寺去虔诚地上了柱香。
出寺的时候,恰逢乌云变幻,大雨倾盆。
我想起当年的情景。
心中欣喜,觉得沐如焘肯定会出现在我面前,在这个雨天。
于是,我就站在这神圣庄严的扎西多切寺檐角之下,静待大雨的停止,也静等沐如焘的到来。
天乌沉沉压下来了,上空黑云翻滚,似有黑龙在盘旋嘶吼、翔舞腾飞,锋利尖锐的爪子生生将天幕撕出一大片窟窿来。那滂沱大雨裹挟着冰雪,自大窟窿中哗啦啦兜头倾泻而下,打得寺庙噼里啪啦地响。磅礴大雨顺着檐角一股股流下来,在天际间连成水濛濛的雨帘。落花沾水,花落无意碾出幽幽的馨香,与寺庙里袅绕飘出的香烟味道相融合在一起,一缕一缕消散在这肆虐的雨雪中,渐渐远去,直至不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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