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贵妻闲

第31章


三哥曾这么说二哥:“……他这人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他对一般的小事都不怎么上心,但若是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他的妻子一定得是他自己喜欢的,否则,谁也别想勉强他!至于联姻之类的,他肯定会引以为耻。”她再看看宜竹,生得白皙丰润,气韵卓然不俗,言谈妙趣横生,十分招人喜欢。女人的心性转变最快,真是一念落一念起。郑静婉这会儿已经从单纯的受人之托变成了真心撮合。
    她笑吟吟地问宜竹:“那依你看,京城中哪家小姐可匹配我二哥——哎,我这人有时爱管闲事,没事就会想将来谁能当我的嫂子。”
    宜竹怔了一下,郑静婉不是想选婿吗?怎么这么快就歪楼了?哪家小姐能匹配他?她还没真想过,如果他再和气些谦虚些,她没准会考虑毛遂自荐。
    宜竹怕郑静婉误会,因此不敢考虑得太久,她尽量让自己的神色显得很自然,一副完全无动于衷的神情:“这个问题委实咱们旁人不好胡乱猜度,只有他自己才能回答。”郑静婉没套出实质性的话,显得有些失望。不过,女人在刺探隐私方面都有天才,她很快就换了若干种迂回曲折的方式进行旁敲侧击,名为咨询问题,寻求指点迷津,实则是秘密刺探敌情。
    郑静婉为了迷惑对方,决定先牺牲自己,她羞涩而又充满憧憬地说道:“我希望我将来的丈夫是个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你呢?”
    “我的喜好跟你相反。”
    “哦,我明白。”
    ……
    郑静婉问得很全面,宜竹答得很含蓄。但是她的话听在屏风后面某人的耳朵里却是句句耐人寻味、别有深意。没错,秦靖野就躲在屏风后面。今日这场别开生面的“煮茶论须眉”的茶话会,郑靖北是执行导演,秦靖野则是投资方兼制片人。——当然,以他的性格,他是不会直接了当的提出这个建议的。
    他曾隐晦地向郑靖北咨询,郑靖北对吃喝玩乐颇为在行,对这方面也不大懂。于是,他灵机一动就想到了这个方法。宜竹的那些话进一步坚定了他的想法:她认为他是理想的丈夫人选,她就喜欢他这样的。至于她为什么有些迟疑,这很好理解,她是对自己家世的自卑,或许还有一些对于他的轻微不满——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他的反省和改变有目共睹。证明推断完毕,秦靖野决定进入下一个环节——现实环节,这个问题不能拖得太久,他已经决定要从军。最好在走之前,就把事情定下来。宜竹哪里会想到对方不经她的同意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推行计划了。
    宜竹和郑静婉这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她们俩认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说这么多话。宜竹说得嗓子发干,终于逮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辞。郑静婉见该问的都问了,自以为任务圆满完成,便客套的挽留一下宜竹,接着送她出门。
    郑静婉带着贴身侍婢一直将宜竹送到东大门处,宜竹一眼就看到了磨伽和秦靖野的两个小厮,那俩小厮表现得很淡定,磨伽则有些慌乱,他拉着其他人掉头就跑。这一下倒引起了宜竹的怀疑,他为什么见了自己就跑?秦靖野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和今日这场处处透着古怪的茶话会有什么干系?但她也不好意思缠着郑静婉问到底,假如事情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反而显得自己是自作多情。宜竹面色如常,甚至连磨伽的异常都没询问。倒是郑静婉有些心虚,主动向她解释了几句。
    宜竹回到家,母亲和姐姐事无巨细地询问她在郑家的表现。宜竹挑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说了。这自然又引起了这对母女的热烈讨论。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宜竹一家按照原计划去万安县看望父亲。
    此时正值仲春天气,麦田青青,菜花金黄,彩蝶翩然,当马车行驶到田间阡陌上时,宜竹的脑中不自觉的闪过了“春深如海”这个妙词。
    两面的车帘都掀开了,镇飞兴致勃勃地扒在车窗处指指点点,时不时高兴的大叫几声。正在田中劳动的百姓间或瞥他们一眼,再接着劳作。路上有时还会遇上梳着朝天辩,骑在牛背上吹竹笛的牧童,以及头上插满野花的挖野菜的小姑娘。一切都是那么欣欣向荣、安乐和美。宜竹想着这是在父亲的管辖下,心里涌上一股喜悦和自豪感。不用说,其他人的这种感觉肯定比她更甚。
    但是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马车拐过一个十字路口,驶向官道时,他们看到了一幅令人震惊和愤怒的景象:有一大片麦田被马车无情的践踏过了,看那车辙似乎延伸得很远很远。
    平氏率先高声骂道:“这是谁这么大胆!我要让你爹带人查清了,好好惩罚惩罚他们!”
    就在这时,镇飞小手指着不远处的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大声笑道:“看,好多人呐。”
    宜竹跟着探头看去,果然,在他们刚刚路过的田间小路,乌压压的来了一大群百姓,男女老少都有,他们大声说着话,有的还放声痛哭,群情激愤而压抑。一家人面面相觑,心情陡地跟着沉重起来。
    宜竹定定心神,走下马车,拦住一个老者询问,那老者看了他们一眼,见马车并不十分华贵,略略放了心,便向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事情的经过倾倒出来:“还能有啥事?还不是那个韩国夫人,她见魏国夫人盖了别业,也要跟着攀比,她要强占这靠近官道的四百多亩良田,造孽哟,我们祖祖辈辈就靠这点田地活着,以后可咋办!”
    这位老者一开口,其他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说开了。他们这一群人是要去县衙请命,恳求韩国夫人不要占他们的田地。
    这时,一个浓眉大眼,满脸怒意的青年小伙突然高声喊道:“咱们去求县太爷也不定有用,你们别忘了知县老爷姓什么!他们杨家的都是一路货!”
    杨镇伊听到父亲被这么污蔑,脸现愠色,好在被平氏给制止住了。
    好在当下就有人说了几句公道话:“杨大人跟他们不一样的,你们忘了上次他代乡亲们服徭役的事了?”
    人群中一阵默然,但很快又有人说,此事跟上次的事不同,知县大人肯定是无能为力。
    事已至此,一家人也不敢再耽搁,赶紧命小冬加快赶车速度,驶往县衙,好让父亲提前做好准备。
    马车到了县衙,宜竹还来不得打量这个地方,便到看门小吏面前说明来意,那小吏一听是知县大人的家眷,立即毕恭毕敬地引领着他们进了县衙后堂,杨明成此时正在和李师爷商量对策,一听说妻子儿女来了,赶紧出来迎接。他的脸上又喜又忧,用埋怨感慨的口吻说道:“你们怎么偏偏赶在今日来了?不是让你们早些来吗?”
    宜竹看着形容憔悴的父亲,心中突然有一个猜测:会不会父亲已经察觉到什么,所以才催着他们赶紧来看一看。不然,他们以后再来,就不是以县令的家眷来访了。
    李师爷朝杨明成福了一福,又冲平氏他们招呼一声,便悄悄退下了。
    没有外人在场,杨明成也不再隐瞒什么了,他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出来:“……韩国夫人要征用三百亩良田建别业。我百般苦劝,毫无成效,——你们都知道,她上次已对我颇有微词,这次恐怕……唉,我这官位怕是保不住了。”
    平氏听罢,伤心不已,几欲流泪。杨明成要是丢了官位,得罪了杨家,他们一家可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灰溜溜地回老家?
    宜竹低头默思半晌,抬头对父亲说道:“难道偌大的长安城竟没有合适的空地吗?还有这里也未必适合建别业,比如这儿以前曾是墓地之类的,难道夫人会不在乎?”
    杨明成无奈的摇头:“夫人之前已经勘测好了,风水先生也来了,说此地极好。唉……”
    众人拧眉不语。宜竹又想到让父亲将此事报给上峰,但她旋即又想到,连军国大事都要经过族伯杨明忠之手,更何况是这等小事。若是上报,不但无益,反而会进一步得罪杨家。
    一家人刚说了一会儿话,就听见门外一阵喧哗。接着一个小吏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说有数千村民在县衙外集合,要求知县大人给他们一个说法。
    杨明成蹙着眉头,背着手在屋里徘徊数圈后,最后毅然抬步要出门直面请愿的百姓,宜竹和杨镇伊也想跟着去,却立即被父亲严词呵斥住了。即便如此,他仍不放心,又让两个小吏站在门口看守,不让他们乱跑。
    宜竹和平氏他们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外面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还夹杂着惊天动地的哭声,听起来既让人难过又害怕。宜竹既感叹这些人的可怜又怕他们情绪激动伤了父亲。
    一时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她飞快而又急切地寻找着合适的解决办法。不知怎地,她蓦地想起了乐游原上那片空旷的高地,她记得那里的府邸极少,韩国夫人是不是可以将别业建在那儿?如果此法可行,万安百姓的三百多亩良田便可以保住了。宜竹来不及细细揣摩,便迫不及待地让小吏去向父亲转达自己的意思。小吏不敢耽搁,当下就飞跑着过去了。
    平氏又开始抹眼泪,宜兰在一旁红着眼圈,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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