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宫阙

第2章


他心里除了家国天下,或许再不会有其他的了。
  于谦,于大人。我肃然起敬。
  我在坤宁宫见到了敏贞姐姐,她显得比在慈宁宫时更精神。刚出世四个月的皇子见深在她手上抱着,健康而活泼。她说,妹妹你很幸运,在二八芳龄就成为皇上所宠之人。我说,姐姐过奖了,幸福也会降之于你的。她冷笑,幸福怎么可能主动垂青于我?我想要的,我只有自己争取。
  朱祁镇大约每三天到我的漾莲阁来一次,我便无所事事,在抚琴诵书的排遣中等待他的到来。在他的怀抱中,我感觉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女人,浓情的一吻就可以让我忘却一切。
  每每春风一度,高贵的头颅靠在我胸口上,我轻拥温热的龙体,柔柔的说,皇上,你还需要什么吗?他握着我的手,呼吸短促:除了你,朕什么都不要。
  宫室的门突然被撞开,风风火火闯入一人。我俩都惊呆了。那人跪于帐外,不男不女声的哭腔哭调:皇上,救救老奴,救救老奴的兄弟罢。是王振,他走私军火,圈占土地东窗事发,太后和于大人合计要法办于他,其他共犯现已押在牢中等候发落。
  朱祁镇很大度的摆手:王先生,天大的事朕也给你担待着。君无戏言,去罢。王振连连叩头谢恩,边走还边嘟囔着:老奴搅了万岁爷的好梦,老奴该死。
  我忍不住说,皇上,王先生背地里都做了什么,您知道吗?您可要明察秋毫啊。从来只会对我笑的他瞪眼了:潇湄,你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道听途说,朕自有安排。
  当他再一次回到我面前时,快乐的表情。我一边为他宽衣解带一边问:皇上难道是有什么喜事?他在我额上吻了一记:爱妃,你知道吗?朕今天把那个满身长刺的于谦给清理了。他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诅咒于朕,朕让他到天牢住小号去了。
  于大人,于-大-人。我强颜欢笑。
  边关的局势越来越紧张,瓦剌国太师也先公然向大明叫板。王振所能向朱祁镇说的就是要御驾亲征,大明有强大的人数多得可怕的军队,小小的瓦剌根本不在话下。
  我说,皇上,你真的要御驾亲征瓦剌?朱祁镇踌躇满志,朕亲政未久,太后和朝中老臣对朕并不十分信任,朕要籍此展示实力,扬我大明国威。我看到他棱角分明的骨感的脸,下颌泛青的胡渣。他是成熟的,他想要做的,谁也不可能阻止他。
  我忽然感觉一阵恶心,有呕吐的感觉。我习惯性的用手捂住嘴。朱祁镇扶住我的肩,轻声问:爱妃你怎么了?我的侍女烟萝回答:皇上,娘娘最近一直这样,吃的也好少。
  太医给我把过了脉,立刻跪地叩拜道:恭喜皇上,楚妃娘娘有喜了。我笑了,幸福的笑了。朱祁镇的笑容更是惊喜的,挥手打发走了太医,所有的宫女也退下去了。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个。
  他用宽厚的手臂将我托了起来,我雪色的手臂勾揽他的颈项,纤纤玉指插在漆黑发间。他的快乐难以言喻,只是激动的旋转,旋转。我将玫瑰色唇瓣贴上他的唇,狂热的亲吻。仿佛全世界也只剩我们的缠绵。
  直至精疲力尽,我俩的手臂已成绵软,气喘吁吁倒在锦绣的床榻。他贴在我的耳畔,柔柔的说:爱妃,好好保重。朕要带回也先的首级,给你和皇儿做礼物。
  朱祁镇穿戴上黄金色的铠甲,尽力作出帝王出征的姿态。王振啧啧称赞,用尽了满腹溢美之词。我目送他坐上华丽龙辇,在50万大明雄师护卫下威风凛凛不可一世挥师向漠北。
  他走了,我心里空落落的,依旧诵书抚琴打发时光。池中莲花不复往日鲜妍,憔悴忧虑像个怨妇。我对镜梳妆,看到愁色堆满芙蓉面。
  我到慈宁宫去问安,太后握着我的手说,丫头,你怎么这么瘦?你怀的可是龙种。我少气无力:太后,于大人不是还在天牢里?奴婢一向敬重于大人为人,现在可以去看看他吗?
  狱卒打开囚室腐黑的木栅门,我看到苍老憔悴的背影伫立在角落里,无声的叹息。太后轻轻呼唤:于卿家,于卿家。于谦缓然回首,太后您为什么到这儿来?皇上现在到哪里了?
  不知道,或许已出了雁门关了,很快会有战报送来。太后的声音哀沉。我的心猛抽一记:雁门关外黄沙漫天,风刀霜剑,生于深宫,养于妇人之手的君王,怎堪受得?
  皇上只听王振的指挥,王振刚愎自用,自行其是。皇上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于谦的面容模糊不清,头发胡子乱蓬蓬的。我感到心酸,于大人,你不要悲天悯人,皇上是真命天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野人一样的于谦,目光很古怪。
  娘娘,你不要把事态看得那么简单,你还是孩子,你不能理解。
  我不理解,我也不可能理解。
  娘娘,娘娘,不好了,皇上被俘了。烟萝带来了让我心碎的消息。大明50万大军失陷于土木堡,全军覆没。朱祁镇成了瓦剌的俘虏。
  我昏厥了,醒来便直奔慈宁宫,却见那里挤满了文武大臣。太后的表情很忧虑,她身边坐着金冠锦袍的男子,木无表情。我认出那是郕王,朱祁镇唯一的弟弟朱祁钰。
  朝中无主,也先必定会趁机进兵,我大明岌岌可危,臣斗胆请郕王监国,以防不测。我听到铿锵的声音,掷地有声。是于大人,我感到一丝欣慰,有于大人在朝,便稳如泰山了罢。
  不,不,此事改日再议,改日再议。朱祁钰有些畏缩,起身便走。于谦敏捷地拉住他,郕王殿下,国家危在旦夕,您不能不管。
  本王无能,于大人还是另选高明。朱祁钰依旧麻木不仁,拼命想挣脱。于谦的态度异常坚决:郕王您可要想清楚,皇上蒙尘塞外,我大明上下群龙无首,瓦剌随时会大举进犯,到那时大明将毁于一旦。
  大明随时可能毁灭?我心几乎碎裂。我爱皇上,我爱大明朝。可我一个弱女子,真的无能为力。
  臣妾斗胆,求郕王担负责任,拯救大明。我跪在门外,大声的说。
  一屋文武大臣的目光都在向我扫来,我低着,有如万箭穿心。我听见太后说,放肆,身为后宫嫔妃,凭什么跑到这来干预政事?
  有人拉起我的手,把我搀扶起来。我仰首,看见朱祁钰削瘦的脸,目光里饱含惊喜,和温柔。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会为大明担负起一切责任。
  朱祁钰开始临朝听政,作为兵部尚书的于谦和京城总兵石亨,在做着防御瓦剌入侵的准备。
  坤宁宫里,娘娘啼哭不止,不梳不洗,状若女鬼。两岁的太子见深被她吓坏了,哭闹无休。我和敏贞姐姐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外面的传闻太可怕了:也先押着皇上做他的开路先锋,所到之处畅通无阻。
  看来殿下您只有登基一条路了。于谦对朱祁钰说。我心如刀绞。朱祁钰顺理成章的成为大明天子,改元景泰。朱祁镇不知不觉升级成了太上皇。
  娘娘,娘娘,不要,不要啊。娘娘披发跣足,向德胜门上跑去。我趿着一双三寸金莲,拖着五个月的身孕,不顾一切的追赶。
  瓦剌大军已过土城,距京城不过百里了。穿着铠甲的于谦,忧心忡忡的对朱祁钰说。娘娘跪倒在朱祁钰脚下:求求皇上,一定要想办法救太上皇。光洁的额磕在青石的地板,鲜血渗流。
  娘娘--我两腿酸软,眼前一黑……
  我悠悠醒转,是躺在自己的宫室。朱祁钰微笑的面容,温情脉脉。
  楚妃,你有没有好一点?
  孩子,我的孩子?我感觉身上似乎少了什么。
  孩子已经去了,你应该节哀顺变。
  我,我对不起太上皇,我有罪。
  孩子去了,我的心也死了。我还能等待什么?敌军已兵临城下,也先手里押着我一生最重要的人。我换上便装,去到于谦的贫寒陋室。疾病缠身的于夫人,一边咳嗽着一边烧火做饭。城楼上的守城将士还饥饿的坚守在寒风中。
  娘娘,你不要冲动,也先绝不敢把太上皇怎么样。明天就要开战了。京城百姓万众一心,臣相信会赢的。
  于大人,你别把我当孩子看。如果太上皇有什么不测。我,正宫娘娘,还有太子,又都该怎么办?
  臣理解娘娘的心情,可这不是你一个女流之辈可以出力的。臣劝还是尽快回宫,回到太后身边静候佳音。臣拼将一死,也要保住大明江山。
  泪水迷蒙了我的眼。于谦一脸沉重的跪在我面前。我听见于夫人招呼她的儿子:冕儿,快走吧,当心饭要凉了。我用衣袖拭去眼泪,于大人,我知道我无能为力,不能上阵杀敌。尊夫人却可以为国为民尽微薄之力。我也是女人,是太上皇的女人。
  我向于谦报以感激的目光,他的眼神回我以信任。我将我的金钗放在堂桌上:于大人,等我们打胜了,这就是给尊夫人的礼物。我匆匆的离去了。
  天边一弯残月,孤寂清冷,如利钩插在心头。我是女人,我有心无力,我不能为国家,为心爱的人做任何事。
  黑暗中,我看见手指上幽幽闪光的戒指,翡翠惨淡的碧色的光,仿佛嘲笑我的柔弱,我的无能为力。
  也先率领的瓦剌大军开始强攻北京城,城内的布防已是无所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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