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乖张,奈何停药

37 三十七、居浅浅番外 另外一个我


警告,前方有雷,请谨慎踏足,此文不是欢乐向的原因,即是有个不甚和谐的狗尾。当我垂垂老矣、双鬓染霜,你却韶华依旧、红颜不减,只是,天人永隔。
    ……
    八岁那年,有人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我。
    那时我抱着阿黄在郎府的香樟树下思考:另外一个自己是怎么样的呢?要是长得像,以后就互相假扮,一定很好玩!
    之后,我见到了另外一个我,同样的眉眼,同样的身形,连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相似的小动作,她的名字叫深深,居深深。
    爹爹后来说过,当初我们还在襁褓之中被分开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一岁半的孩子,明明那么小,连站都站不稳,却已经知道什么是分离,嚎啕着,挣扎着,直到筋疲力尽、嗓音暗哑。
    我想,那大概就是双生子之间血缘的羁绊,即便分开这么久,重新见面时,仍然会将汗津津的小手牢牢握在一起,深深、浅浅,深深和浅浅。
    我们交换身份,融入彼此的生活,然后撮合爹娘,双双携手回归居大将军府。原本以为“从此一家四口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结果却是“夫/妻/秀恩爱,儿女放两边”。
    深深说她很不爽,要报复。
    我点头,就索性扩大范围,报社吧。
    两个人很干脆的咬破手指头,鲜红色的血滴像是露珠一样渗出来,因为疼痛,彼此泪眼汪汪的凝视着,说出承诺的誓言——
    “我是居深深的时候,你就是居浅浅,我是居浅浅的时候,你就是居深深,除非被人发现,永不泄密。”
    那个时候,我尚不知道,十年之后,我们会走上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我更不知道,有一天,其中一个必须消失。
    我们只是披着伪装的假面具,在世人面前扮演刁蛮无理、骄纵任性的居深深和娉婷沉静、气质温婉的居浅浅。
    做“居深深”的时候,可以大口吃肉、骑马舞剑,做“居浅浅”的时候,就要坐行得宜、四艺精湛。是以,我和深深都喜欢扮演前者而非后者。
    这便是最初的十年,本该一直自在无状的十年。
    十三岁那年,外公过世了,我赶回家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伤重难愈,很快便亡故了。
    深深什么话也没说,一个人坐在边塞的城墙之上,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残阳如血,印着她的侧脸却是一片暮色的阴影,我第一次在这张熟悉的脸上看到了陌生。
    十六岁那年,琼芳宴毕,我遇到了伯赞,雎鸠伯赞。
    铿锵杀伐的乐声,自那管小小的白色骨笛中流露,高亢激越,又莫名有一种凄然肃穆。
    古树一般静谧沉稳的男子,放下手中的骨笛,问我:“你听到了什么?”
    不是“你觉得如何?”而是“你听到了什么?”
    一年之后,我才知道那骨笛的秘密,连带着我体内匪夷所思、隐而不宣的白虎帝裔血统。
    明明是两个如此相似的人,却必须二选一的做出抉择。我披着深深的猩红色斗篷,自踏索的绳下穿过,身后跟着悄无声息的伯赞。
    他说,白虎积弱,不成气候。
    他说,雎鸠一族一直在寻找适合的帝裔血脉,居庸关下落不明,居深深目光短浅,不适合。
    彼时我正在看骷髅幻戏,目光停留在灵活精巧、惟妙惟肖的骷髅木偶上,心下却忆起小的时候,家塾中夫子用戒尺拍我的手心,斥责我不可诬告长兄长姊。我委屈的伸出手掌,为什么夫子不相信我的话呢?
    爹爹皱着眉给我上药,他说,因为他不了解你们,所以下判断的时候就会有偏颇,你三哥哥和大姐姐课业比你好,所以就会更加得人喜爱和信任。
    爹爹说的没错,可那不是全部,我拼命努力之后才发现,我重新赢得夫子的信任,并非全然因为我课业出色,而是因为我更有前途,更加得到祖父的看重。
    郎府一贯如是,长者、尊者、客者,居主桌,少辈、妇孺坐副桌,妾侍连桌子也没有。不是因为伦常,而是因为地位,而地位,源自权力。在郎府,这个中心就是祖父,他是那个收束全局,轻轻扯线的傀儡师。
    眼前一场傀儡戏已经结束,喧嚣曲艺之后,一切归于沉寂,灵巧精致的骷髅木偶静静委顿在地,如一具无魂无魄的躯壳。
    伯赞说,大齐江山不可一日无主,白氏帝裔肩承重责,居家浅浅便是不二人选。
    我挑了挑眉,仍旧不以为意,“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说这种话呢?雎鸠一族,难道不是在寻找另一具傀儡?”
    “做傀儡还是傀儡师,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是白氏帝裔,一定会有人继承大统。”伯赞的脸上古井无波。
    如果一定要有那么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吧。
    外公的衣冠冢之中,是半方白玉帝玺,代表着半壁江山,半边王座。
    像是开始另外一个新鲜游戏的心态,我对深深说,是我先找到了,所以我赢了。
    我这么说的时候,深深露出了微微的迷惘和隐隐的忧色。
    我明白,雎鸠一族选择了我,所以深深并不知道。
    从那天起,我有了另外一个身份,久居深宫的泰安公主。居庸关上起泰安,起名泰安,正是因为阿娘居庸关。
    立于人上者,不可轻易流露出自己的情绪,不管是惧怕、迷惘,还是欢喜。
    立于人上者,就必须为了大局舍弃多余的感情,做出客观、冷漠的判断。
    这样做是正确的么?谁来定义正确?我只知道,这是我在有限范围内作出的最大利益的选择。四家嫡女之事,便是我放任伯赞处理的后果,为了割裂二王四家的联盟。
    即便如此,见到深深之时,我还是想解释,那不是我做的,那也并非我的本意。
    深深说,我知道。她不赞同,但依旧包容。
    双手交握,拇指相扣,以承诺誓言的动作说出,从今往后,再无居浅浅的话。
    九翚四凤的金丝点翠冠、襟行西方七宿紫绯鞠衣,白玉双佩和碧玉绶环铿然作响,华贵,且沉重。
    身份,是用来确定一个人,还是困住一个人的?
    坐在高高的白玉阶上,阶下是成排的文巾和武冠,看不到脸,更看不到表情,十二旒的冕冠之下是一片五色疏影。
    莫名生出一丝慌乱和烦躁。
    甚至午夜梦回之时,是生生被剥离的痛。
    深深最后说的话,我依然记得,“小心啊,浅浅,不要反被吞噬掉了。”
    白虎,其实是名为国家的怪物,一不小心,也许就被吞噬了。可是,我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傀儡,那样的话,便成为怪物吧,用异于常人的利爪,操控这个世界。
    然后,把净土留给另外一个自己,我的姐姐,居深深。
    深深说,所谓双生子,就是为了彼此分离才会出生。
    我们是独立的,又是双倍的,我是你不该成为的样子,你是我不能成为的样子,但是,无论我们变成何种样子,永远都其他人更贴近。
    巍峨的金色殿阁之中,我时常会想,这个时候,另外一个我,正在做什么呢?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另外一个我,早在多年以前就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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