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一水间

第36章


  
  大家微笑地注视着那六位受洗者一一上前,他们分别由一位教会中的引领者陪伴,引领者向神父高声宣告他们的教名之后,神父便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将三抔圣水洒在他们的发顶,而后再用纸巾替他们轻轻揩干。受洗之后还有一个简短的确认礼,至此仪式大体结束。
  受洗后的教徒一边随引领者向前走一边转过来对我们努力微笑,我们也都笑着向他们挥手表示祝贺。我因为站在人群之前,学妹一回头就看见了我,眼神交汇之间,我忽然想起先前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你是怎么开始信教的?
  她告诉我,有一段时间,生活处处迷茫,很不如意,如同站在一组错综复杂的岔路口,无所适从。此时有教友指引她信仰天父,她听了些布道之后,半信半疑,便在心里默默许愿:主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给我证明吧。
  后来就真的有神迹出现,让她笃信冥冥中的确有上帝存在。
  
  我抬头望向教堂高耸而华丽的穹顶,心里迟疑地重复起学妹的那句话——
  主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给我证明吧。
  
  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35
  我手忙脚乱地捂着手机夺门而出,迎面遇上教堂工作人员薄责的眼神,低声说着抱歉:“不好意思我忘了关手机!”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能把这个电话摁掉。
  不好意思我慌乱到忘了可以把铃声关掉。
  不好意思,幸好,我忘了关手机。
  
  我站在教堂外的院子里摁下接听键的时候,忽然觉得像是往日的时光訇然复来,仍旧是那串铃声,仍旧是那个名字,就好像我们依然每天朝夕相对,就算有再多的恩怨情仇,也是那个最亲密最近切的人。
  我像是站在一个旧梦里,听见自己的声音飘飘渺渺恍恍惚惚,几许依稀的虚幻,没有真实感,可是又充斥了整个世界:“喂?”
  他说:“是我。”
  “……嗯。”
  “你在哪儿?”
  
  我脱口而出“我在教堂”,说了才想起来,我好像应该说“我在上海”吧?
  
  他的声音响了好几度,却又低又粗,轰隆隆打雷般地震得我耳膜发疼:“你在哪儿?!”
  我连忙解释:“在上海。今天有朋友受洗,所以来教堂观礼。”
  他的声音恢复了原状:“教堂在哪里?”
  我忽然醒悟过来:“你在上海吗?”
  他“嗯”了一声。
  
  刚才我一直如同在梦境里漂浮一般,仿佛只剩下灵魂,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而此刻一切突然复活,我听见自己胸膛里擂鼓一般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往喉咙口敲上来:“你……来出差吗?”
  他好似没听到这个问题:“教堂在哪里?”
  我只好回答:“徐家汇……就是徐家汇的天主教堂。”
  他说:“我现在过来。”
  
  我突然之间欣喜若狂,又陡然之间紧张到喘不过气来,蓦地想起自己的地主身份,忙说:“还是我去找你吧,你在哪儿?”
  他再度重复:“我现在过来。”说罢就把电话挂了。
  
  我走出院外,因为入院需要去领票,他一定进不来。我在门口眼巴巴地等了一个多小时,教堂外的小广场上陆陆续续来了十好几对拍婚纱照的新人,我望着他们,只觉得心乱如麻,脑子却是空的,似乎想了很多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沉下心来,一点思绪都抓不住。
  
  慕梓走过来的时候,我木然地从花坛边的台子上站起来,觉得那样直直地盯着他看很奇怪,也很丢人,可我拗不过那两束霎时间就有了自己的意志的目光。他真的……很帅很帅,一个男人的帅,其实更多是在气质,在我还看不清他的眉眼的时候,他挺拔的身形,美好的轮廓,轩昂的气度……全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之前的那半年,生命仿佛断了篇,直到此刻才重又续上。
  我再也想不通,从前如何能够那么成功地假装不爱他,那是怎样的一种如今的我所完全不能理解的生命形态?
  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垂下眼睛,看着他手里的拉杆箱:“你……这是刚到?”
  “嗯。”
  “从机场过来的?”
  “嗯。”
  “哪个机场?”
  “浦东。”
  “……”
  
  怪不得这么久。
  我没再说什么。已经中午了,我问他:“那……先吃饭还是……你住哪间宾馆?不然我先送你过去,再在那附近找地方吃好了。”
  他的语气仍然是半年前那样冷冷的:“不用。”
  
  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顿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那……你要是午饭没有安排的话,我们就在这儿吃饭也行,这里有挺多饭店都还不错。”
  “嗯。”
  
  周末的饭店,但凡还过得去的都人满为患,需要长时间排队。作为地主,我颇感难堪,更难堪的是找饭店、等位、等上菜再加上吃饭,这整个过程被拖得漫漫无期,而我们俩相对只是无言。
  最开始我也不是没做过攀谈的尝试,可他对于我寻找的各种话题都表现得毫无兴趣,也不屑于回答这次来上海的目的何在。我最后只得挫败地放弃,各自闷头吃饭。
  好不容易,我们重新站在街边等待打车的时候,我再次问他:“你住哪里?我送你过去吧。”
  他终于开口说了句完整的话,却还是违逆我的好意:“我送你回你那儿。”
  
  车子一路开过耸立的高楼,若是换作别的亲友,此时我该尽导游之责,将我熟悉的地方一一讲解。但此时身边的人太过冷峻,我没有勇气,唯恐开口就会被他嘲笑:我从三岁开始就常来这儿,比你知道得多了!
  直到车子经过我们公司,我才打起精神指给他看:“我就在这里上班。”
  他居然很配合地看了一眼,然后瞥了瞥我,回应的内容并无敌意:“这份工作比律所那份更喜欢吗?”
  我点头:“嗯,女孩子做法务总是更适合的。比我们高几届的师姐,现在有好几个要结婚生子,都是先辞了律所的工作,在家调养身体,希望之后能换一份法务的工作。”
  
  这原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话,我跟别人也都是这么说的,可此时再说出口来,却忽而有些局促不安。面对的这个人不一样了,跟他说这个,好像是在暗示自己已经准备好结婚生子一般,居然就有了譬如初初暗恋上一个人的敏感心情,只恨自己口无遮拦。
  
  他目光锐利地盯了我一眼,沉默片刻,低声说:“其实我们一直都以为你当初选择法律这个专业是因为想当律师的,大家都觉得你适合做律师。”
  我笑了一下,想起他所说的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是觉得我争强好胜咄咄逼人么?或许正因为如此,我输不起,索性避开风口浪尖,让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被打破。”
  
  他似乎有所触动,久久不再说话,再开口时便将话题换了个方向:“法务的收入比律师好吗?”
  “不好比。其实如果先在律所工作几年再到公司做法务,起点会高很多。有位成功跳槽的师姐,据说转做法务时只求轻松,所以也没往高里要价,就开了年薪40万。”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口,自此几乎不再说话。我很不习惯我们俩之间这样和平友好的气氛,只是客套生疏得紧。
  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他是……来同我正式告别的吗……
  或许事情本来就是如此,只是我当局者迷,又怀有不该有的奢望了。
  
  我抬起头,轻轻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去。
  无论如何,有昨天总是好的,不管是怎样不堪的昨天。
  总好过太多太多青春时分单恋过一个人,就此渐行渐远,不了了之,连对方究竟曾有过怎样的心意都不得而知。
  
  车子开到我家楼下,我侧头望他:“我就住这里。要上去坐坐还是我送你去宾馆?我下午没事的,不用客气。”
  他答非所问:“嗯。”
  但他用行动回答了我的问题,他随我下车,让司机打开后备箱,取出他的行李。
  
  我领他进了电梯,心里几许庆幸。
  还好不是只有楼梯可走,否则更加尴尬。
  
  进了门,我傻傻地领他参观了我的住处一圈。其实不过是60平的小公寓,客厅卧室再加上厨房卫生间,再无其他。
  幸好我这人东西不多,向来也不算邋遢,不至于招架不住男士的突然袭击。只是这个想法才一冒出来,我就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明明是跟我一起生活过的,还用得着考虑这个吗?
  可一起生活过的,已是永远的过去,从此以后,他就是陌生人了。
  
  我心里一阵凄恻,攥了攥拳头,转身道:“你稍坐会儿,我去泡茶,如果不着急,在我这里歇一会儿再回宾馆吧。”
  我刚迈开两步,他忽然跟过来,从后面紧紧抱住我,声音哑成了恶狠狠的耳语:“你竟敢离开我!”
  
  我的脑子还是懵的,身体却本能地自动自发,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已和他激烈地纠缠在一起。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我不知道他是怎样,于我,只是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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