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一水间

第39章


从小一起长大,她明明有过带着幼儿园小朋友给我起外号把我气哭、从此再也不肯叫那个名字的前科,她明明有过从来不肯退让一寸、我但凡惹上她一点她都势必河东狮吼十倍百倍地讨回来的前科,我根本知道她要强又固执到令人发指,绝不可能由人欺负,单从她弟弟那件事就可以看出她绝不是省油的灯,我从来没有看错过她,她睚眦必报到可以不择手段,绝非善主。
  可我在她面前就是那么loser,每一次都要被她的外表拿得死死的,稍一风吹草动就拗不过那份要我命的怜爱与疼惜,恨不得掏出心去给她,恨不得杀出一片血海奉上整个世界去给她。
  这也是一个可怕的先入为主,是我无论做到多理性都不能改变的习惯。
  
  其实我不能不承认,她的这股强势与不肯善罢甘休,也是我发疯地想要的。以前每次惹她生气,在懊恼自己又搞砸了之余,我也不是没有暗自欣喜,毕竟那样,真的会觉得她很在乎我似的。我不习惯她在我面前一再退避忍让,很多次我都希望她反抗到底,态度强悍地告诉我她不许我那样对她,她要我对她好。那天在陆云波家的别墅里,张渭说她是家庭主妇的时候,她那么愤怒地义正言辞,以往的口才全出来了,长篇大论咄咄逼人,那一刻我心里的欣喜无以言表。
  那种感觉,好像是她就认了是我的家庭主妇一样,好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布:我温晴就是要给慕梓当家庭主妇,怎么了?
  这是我渴望已久的场景,我渴望她拿出自己的强悍来,不由分说不留余地不遗余力地爱我。
  于是我忍不住再刺激了她一下,我提到了Jessica。
  
  在我无比期待的那个奇迹里,她会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厉声喝道:“老娘我他妈的还没死呢,你丫的提别的女人是什么意思?!”
  
  可既然是奇迹,就说明发生的几率是很小的。
  她并没有这样,只是略微地呆了呆,就隐忍地缩了回去。
  或许我终究都不能让她觉得是那个值得她恶狠狠地去争取的人吧。
  有时候我恨不得变成她弟弟,若我死了,有她那样牵挂那样不甘,肯为我去豁出一切,那也不枉我在世为人一场了。
  
  她是不高兴了,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先是不再跟大家说话,然后是不跟大家玩游戏,再后来,是拒绝和我亲热。我不确定她的不高兴究竟纯是因为觉得被轻视了,还是多少和Jessica有点关系。如果对Jessica哪怕有一点点的介意,她难道不是应该尽力争取我吗?怎么会反而把我推得更远?
  
  每次都是这样,我试探她,然后我要耗去多少心血来猜她的心思,甚至反过来讨好她。那次在那家饭店吃完西北菜出来,在车上……我的本意是要她尝到最欢愉的滋味,然后离不开我,可事后从她的脸色上,我意识到我坏事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惶惶不安,生怕她愤而离去,为此我不得不每天向她点菜,以确认回家时还能见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慕梓番外(下)
  薛扬拒绝了我。
  或许也该算是意料中的事。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中,她甜美的笑容里那几分怅然若失和心不在焉,恐怕也只有我才能捕捉得到。
  或者应该说,根本不必捕捉,我们是一样的,我能够感同身受。
  我为我们俩可惜。其实,既然也许终归不得不另有怀抱,那么不如我们俩在一起,我们会在给彼此做足面子的同时,亦为对方留出最大的空间,去思念另一个人。
  
  其实我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我还要思念温晴,像现在这样,反反复复地回忆我们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点点滴滴放在唇间不断咀嚼,直到再也没有滋味,变成一种机械的永动。那段时间明明是我最痛苦的一段光阴,始终提心吊胆,希望爸爸能够平安渡过那个难关,同时又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假如熬不过去,假如熬不过去,那么也只有割舍她。恨她入骨,可同时又怎么也放不开手,担心她在我放弃她之前就已听到风声主动离开我。我的确不想她违背自己的心意勉强留在我身边,可如果她真那么薄情冷血,我又当如何自处?
  假若我没有擅自动用爸爸的权力去和敌人两败俱伤,那么就不必承受这番煎熬,可假若我没有走出那一步,她早已离开我,连这点希望都不会有,这是世界上最两难的悖论。
  
  我受的这些折磨,有两个人一直看在眼里,陆云波和张渭,从小到大。其实在温晴和沈墨在一起之前,我并不觉得痛苦,我觉得她不是不喜欢我,而只是不肯接受我,我以为她是为了维持自己好学生的形象,又或者是在享受我的追求。但张渭一直为我不值。他们俩都是为我好,只不过方式不同。张渭觉得既然我这么痛苦,就不应该再喜欢这个女孩,应该快刀斩乱麻,早死早超生,所以他一直是真的讨厌温晴,故意对她不好。而陆云波是觉得既然我因为不能和温晴在一起而如此痛苦,那么就要想办法让我们在一起,所以他一直对温晴很好,替我讨好她,希望能撮合我们。
  这些我都清楚。他们都是我真正的兄弟,过命的交情。
  可有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失心疯。看到陆云波对温晴好,温晴也肯领情,我就嫉妒。而当张渭终于对温晴改观,历来斤斤计较的温晴居然也对他既往不咎,立刻言笑晏晏,我简直快要崩溃。
  可是,会不会有一点点可能,她不同张渭计较,是因为对他毫不在意,因而无所谓?
  如果是这样,她后来也不同我计较,究竟是因为承着我的情试图报恩,还是也因为对我毫不在意,因而无所谓?
  
  以前我是和陆云波一边的。既然对温晴爱而不得让我如此痛苦,那么就要努力去得到。
  后来我渐渐站到张渭一边了。既然对温晴爱而不得让我如此痛苦,那么不如放手。
  
  那个尘埃落定的结果,终究有一个好处,就是使我终能将她逼走,也让我离开我们共同生活过的城市。
  只是手机号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去换,心里总还揣有那个不切实际的奢望,万一有一天她拨这个号码怎么办?虽然如果真的成心要去找一个人,很容易就能找到,可我担心她不肯费那个事。
  可她到底没有。难道有什么好意外的吗?她当然不会。
  不管因为什么——在她留给我的纸条里并没有说明,可总归是她主动离开了我,我还没有割舍她,她就走了。
  
  桂林这个地方很好,非常好,山清水秀,气候宜人,工作节奏慢,生活压力小,其实是个休养身心的好地方。
  于是日子也并不那么难过,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时分,会突然难过到如同发作心绞痛,很多次我都催眠般地不停自我开解:没关系没关系,我都快要死了,这时候做什么都不用去考虑后果了,这时候做什么都可以理解值得同情了,就算她是铁石心肠。一次又一次,我差一点按下那个始终储藏着她手机号的快捷键,好在每一个最后一秒钟,我总能及时想起,她早已不在那座城市,肯定也不会再用那个号码。
  陡然的冷静能够起到冰镇的效果,让胸口的锐痛转为钝痛,突突地跳动着,像是我的生命在左冲右突,试图脱离这副如此痛苦的肉体。我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不能了,不能跟她在一起了。如果爸爸妈妈知道我要娶的这个女孩就是断了我家前程的祸水,说不定重则毙命,最轻也要和我断绝关系。
  
  半年就这么过去,在一次次觉得自己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却又一次次挺过来之后,我几乎已经快要确定,离开她我同样也能活,这一辈子也会同样不那么艰难地过去。
  我知道我并不是唯一一个,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假装另一个人再也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就能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直到听说她或许又已找到了下一个驿站。
  
  那一晚,结束了和Bob的通话之后,彻夜的辗转反侧间,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在耳鼓上敲出回声,清晰得不容躲避。我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忍受她离开我投入别人的怀抱,以前不行,现在,更不行!
  爸爸妈妈那边……违背他们的心意的确不孝,可是让他们去面对一个活不下去或精神失常的儿子,或许是更大的不孝。
  所谓留得青山在,我首先得活着,然后才能去面对和解决这些问题。
  而且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能够带给我比她所带来的更大的痛苦了。儿女婚事受到父母激烈反对的情况很多很多,其实只要坚持,父母总会软下来,尤其在你们证明了自己的幸福给他们看、又让他们得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之后。
  
  如果一天等于三个凄恻萧瑟的秋季,那么我早已熬过凄风苦雨的好几个世纪。终于再次得以按下那个快捷键的时候,我像是溺水已久的人终于浮出水面,那复生的希望,我宁愿用一切去换!
  当时我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是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我会马上想办法,凌海遥,或许她还和她有联系。
  可等待接听的铃音一如既往地响起,片刻之后传来的是那把熟悉而真实到令我瞬间不能相信的声音,我几乎失去呼吸。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窒息感,当灵魂升入天堂的时候,一定就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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