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匠

廉江一大型码头边，沿着江水至下游，一字排开了三艘扬帆大船，大船吃水并不深，船上却装扮得极为威武喜庆，大红彩球沿着船沿一路挂着，在江风中轻轻晃动。船上百来名匠人镖师向船下挥着手，上游两船内，一船以王栐李楽两匠人为首，一船以晋文为首，下游一船上，则是以蹦得老高向岸上挥手的华笙为首。
    “回去吧。”岸边，萧澜对身后众人道，提了衣服下摆便转身往大堤上走去。
    “啧，华笙这丫头昨个打坏了我女儿的木雕，害她哭哭闹闹了一个通宵，家里主子奴才都被她烦死了，我还没找她算账呢，现在竟就要走了！”一年轻匠人搙起锦缎长袖笑着跟旁边人说道，转眼瞥见大船上华笙还在那蹦跶，便瞪大了虎目冲她挥了挥拳头。
    “嗨，她第一次跟着出航，兴奋着呢，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木雕不木雕的！不过到时候南下展卖，够她忙活的。”另一边的大笑着拍了拍年轻匠人的肩头，“两船上京，一船南下，这下，咱第一匠又可以好好赚上一笔了，我啊，正等着年末的分红，买个好宅子呢！”
    每年两次上京展卖，已然成了第一匠的习俗，年中一次，是看好宫中贵人的生辰，送礼的多，年末一次，则是年关当头，有点家财的人家都得备点拿得出手的东西，用来送亲朋好友和上下打点。
    第一匠做的东西，名头响，档次高，平日里更是千金难求，两次大展，通常都是一抢而空，而第一匠似乎也不想多赚钱，每年就做那么一点东西，而且绝无相同形态的，货物放在京都最大的酒楼出展，各方竞价，价高者得，没有抢到的，便只能眼巴巴的等着下半年的了。
    此次出展与以往不同的是，多了南下的巡展，事实上，南方山水秀美商贾云集，从豪华家具到精品木雕，需求都是极大的，此次展卖，地点便是沧州府。
    众人说说闹闹，不消一会却变作撺掇着其中一个刚纳了小侍的匠人请客，那匠人脸皮薄，红着脸憨憨应着，众人便又说“萧师傅好久未与我等闹腾了，也一同去？”
    萧澜转过头淡笑，“家中有事，今日便不去了。”众人哄闹着不让，几个高壮匠人更是携手拦在萧澜身前，不让她上堤。
    “明日我请客，众位大姐今日便绕了我吧。”萧澜见大伙心情不错，也就笑着讨饶，左右突击着找缝隙过去。
    一时间，众人兴致都高了起来。
    一旁年纪大了的几位匠人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笑看着她们闹。她们这群年轻人都碰到好时候了啊！
    士农工商，匠人在这里，是顶下作的行当，但如今有了第一匠，似乎就全然不一样了，钱有了，地位也有了，竟可以混得恁般享受了！想当年，她们哪里能买宅子纳小侍啊，有个住的地方有人肯嫁，便是极好的了。
    萧澜闹到中途，到底还是脱身回去了。
    如今京都被帝皇整治了一番，平静了不少，萧澜也便乐得轻松自在。
    家里面，小竹现在伤已好了，但自从他出事，萧澜就始终放心不下，每每想把他放在身边，但仔细一想，她又觉得腻歪，有些矫情，还是心底存着丝牵挂，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为好，天长日久，文火慢熬吧。
    踏着轻松的步子，看着不远处的自家房子，萧澜觉得，这日子好像也过出了味道来了，每天，都能有个盼头。
    转头看看小路四周，深秋微寒的风中，广阔的平原田野都已然收割，深褐的土地上只剩下了萧条的枯草和翻挖的泥巴，看着有了几分清寒。不过，转眼看着家家户户房子旁边，都堆满了齐房高的金黄稻草麦秆，烟囱里都冒出了暖暖的熏烟，一旁的鸡鸭肥牛还在怡然昂首，便又有了几分丰收的喜庆。
    推开院子门，发现自家院子里晒着的豆子白菜都已经收了，却没看见小竹，便偱着些微的声音往厨房走去。
    自家没种粮食，那些东西都是小虎子她爹送来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感激小竹救了虎子，还让虎子拜了干爹，邻居一片心意，萧澜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推拒的。
    还没进厨房，萧澜便听到里面“坑坑坑坑”的切菜声，把怀里的零食放在桌上，萧澜走了进去，一进门便看见，厨房里大盆小盆加木桶，挤得满满的，小竹就站在灶台旁一小块地方站着切菜。
    “小竹。”怕吓着他，萧澜小声叫道。
    小竹听声音一转头，眸子立刻晶亮，他放下菜刀掂着小脚从盆间缝隙走过来，边走边道，“回来啦，饭马上好。”说话已然流利了不少。
    “慢点，”萧澜伸手把他扶好，“怎么满头大汗？”看他这么开心，也便伸手给他抹了下额头的汗珠，扒开有点湿润的发丝。
    “这个啊！”小竹也捏着衣袖擦汗，然后笑眯眯地把萧澜往旁边一拉，“这些，很好吃的，正在做！”他眼眸亮晶晶的示意她看那些盆子木桶里面。
    萧澜也笑着跟他转，反正家里由他管，他愿意折腾成怎样就怎样，只要开心就好。
    “白菜？不是晒枯了？”萧澜看见那摆在中央的大木盆里装了满满的切成丝的白菜，一边还放着一堆食材。
    “没枯！”小竹伸手捏了根白菜丝递到萧澜嘴边，“腌了的，很好吃啊！”抬抬小下巴示意她吃。
    萧澜疑惑的挑眉，也轻轻低头将他小手含进嘴里，舌头卷了菜细细嚼着。
    “怎么样？”被软舌添到，小竹脸一红，却还是搓着小手仰头看她，黑眸里满是期待。
    “好吃！”终于知道这是酱菜，萧澜细细嚼着味道，觉得和以前吃的不太一样，好像更鲜一些。
    被表扬了，小竹笑眯了眼，“还没做完，还要加东西的。”他小手一挥，指指剩下的食材。
    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人，准备腌菜难免吃力了点，而且邻居送了太多，他忙前忙后了一整天才准备了大半，不过能听到她说好吃，什么都值得了。
    知道妻主会挣钱，山珍海味都能吃到，他还担心她会不喜欢吃这些呢，到时候浪费了粮食就不好了。
    “这些也是腌的？”萧澜指着旁边的大木桶，“腌黄豆？”顺手又在木盆里夹了点白菜放进口里，不错，有嚼劲味道也好。
    “用筷子！”小竹拍了萧澜一下，他是在做饭切菜，手干净，她才刚回来，手一定还满是木屑味，这么吃多不好。
    “嗯嗯，”萧澜受教的边嚼边点头，一手又往木盆里伸了进去。
    “啪！”小竹不客气的又拍了她大手一下，见她眨着眼还想吃的表情，心里既是高兴又是好笑，“我去拿筷子，不许用手！”
    这人，又在逗他！
    萧澜眼里闪过笑意，小家伙，现在倒是不怕她了！
    “做豆腐的，黄豆。”掂着小脚给萧澜拿了筷子，小竹又伸出指头指指那边用水泡着的黄豆。
    “唔，”蹲在木盆旁边，萧澜夹了白菜往口里喂，“那我明天给你推磨去。”他一个人肯定是做不来的。
    小竹也跨过去，继续切菜，发出“坑坑坑”的声响。
    “推——磨？”听到萧澜这么说，他又回头，手里还一边把切好的菜捧进簸箕里，“不是都到村长家，用驴子拉的么？”磨就只村长家有。
    “嗯，”萧澜抬头把小竹看了眼，对上他含着疑问的黑眼珠，笑道：“那我给你提桶。”
    两人吃了饭，就在厨房里拨亮了油灯，就着微弱的光影忙活。
    “先去睡，弄到这么晚多累。”萧澜脱了外衣，卷起袖子，伸手揉盆子里的菜，把各种调料都散开，凤眸却斜向厨房门口，示意正蹲在一边配料的小竹。
    小竹含笑撇了她一眼，“放着，味道不好。”伸出小手捏了点菜喂进萧澜口里，“现在怎么样？”弄得太咸了也不好吃，这时候放了些油，该是更香了些。
    “很好。”一直味道就不错。不过萧澜觉得天色太晚，想哄他去睡觉，就算是不好也会说很好的。
    “真的？”小竹欢呼一声，又伸了伸懒腰，然后摇了摇有点酸的脖子，长吁了口气，“那就可以做下一盆了。”
    萧澜看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伸手拉住他沾了酱汁的手，两人手上都滑滑的，她揉了揉小手，就着微弱的灯火看他，灯光里，他白皙的小脸显得十分立体，鼻梁下睫毛下，都留下了漂亮的黑色阴影。
    “还要弄？哈——”萧澜仰着脖子打了个哈欠，平日深沉的墨色眸子里盛了点迷蒙，“今天做了好些事，还真有些累了。”她在累了两个字上小幅度的动了动肩，转了转头，“那就接着做吧，得快点，明天我还要去一下隔壁镇上，谈一笔生意。”把盆子往旁边挪了挪，“这一盆菜要装在哪个里面？不用盖东西？”打起精神，她又问。
    小竹也就着蹲着的姿势挪了挪，顺着她拉着他的力量挪到她身边，也捏捏她的大手，眼睛却涌上了点心疼，“我来好了，你去睡，已经好辛苦了的。”他唇比划得慢了点，好像入夜了，一切都宁静了下来一般。
    “没事，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做。”萧澜看见他眼底的心疼，心里渐渐暖了一片，嘴里却不还是在意的说着，“快点弄吧，你也要早点睡才行。”
    “那，”小竹眯着眼仰着头，把身子往她身上靠了靠，“那就明天再做吧”听了她话语中的包容，他心跳又“怦怦”的快了起来，身子在她身上蹭了蹭，“也不那么急的。”脸红了点，眸子也越发的清亮了。
    “真的？”萧澜把他揽进怀里，张着手不让手上的汁液碰到他身上，声音也压低了些，“耽误了可不好。”黑夜里，语音更显延绵幽长。
    小竹窝在她怀里，蹭着她胸口点了点头，彼此的体温在这有点凉的夜里，让他舒服得眯起了眼。
    萧澜感受到他的依恋，凤眸闪过点点光亮，也勾起唇角，就着橘黄的光影凝着怀中人柔软的发顶。
    ……
    用哀兵策略，因为知道你更心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