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匠

夜里，房子外面已然是一片宁静了，萧澜两人简单的把厨房收拾了下，才准备着歇息。
    两人打了盆热水，萧澜让小竹坐在床边，她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对面，两人都脱了鞋袜一起泡脚。热热的水在两人脚边缓缓浮动，温暖和舒服的感觉从脚底心直直传到胸腔到大脑，一时间，无一处不舒畅。
    小竹脚小小的，男子的脚没见过阳光，十分的白皙，加上这段时日的修养，脚上以前劳作了的厚茧子也渐渐脱落了，如今变的更柔软精致，那圆润小巧的脚趾甲泛着粉红的光泽，在清澈的水中随着他脚丫的动作而晃动，因不时会触碰到萧澜的脚，他便乖乖不动了，偶尔被萧澜碰一下，也就低着头红着脸，小巧的脚丫还害羞的微微蜷曲起来。
    两双脚一大一小对放在木盆里，连弯曲的弧度也十分契合。
    萧澜见小竹眼皮已经搭拢下来了，便也不逗他，给他擦干了脚丫让他睡，自己也擦了脚，开门把水倒了去。小竹向来是争不过她，也懵懵懂懂的知道她不在乎这些礼节，也就乖乖爬到床上去铺被子，现在冷了些，被子已经换成比较厚的了，是新打的棉被，摸上去松松软软的，很舒服。
    萧澜倒了水，检查了下房门窗户 ，又看了下夜壶倒了没，方才散了头上发带，准备歇息。
    买了夜壶，总好过他穿着单一跑进跑出的好。
    也钻进被子，却见小竹还是努力的睁大了眼把她瞧着，“还不睡？”伸手把他揽过来，让他枕着自己肩膀。
    小竹也就趴到她身上，把脑袋搁在她胸口看着她，“还没有，灭——油灯。”他含含糊糊的说，平日黑亮的眸子里只能见着迷迷蒙蒙的光影。觉得这么趴着不舒服，他又往上面蹭了蹭，腿脚都在她身上使劲。
    萧澜好笑，抬起头亲了亲他小巧的鼻尖，“嗯。”从被子中抬手，轻轻一挥，那灯火闻风而灭，只剩下一段白色的轻烟。
    小竹看完了每日必上的表演，心里依旧装了份神奇与崇拜，眼皮就渐渐搭了下来，不一会便在她怀里睡了个安稳。
    萧澜一手揽着他，一手掖好被子，也才闭上眼。
    不一会，感到他小脚又挤了过来，便放开缝隙让他进去，舒服的叹了口气，这才稳稳抱着睡去。
    夜半睡得朦朦胧胧，萧澜感觉有人在拉她的脚，她也模糊一笑，轻轻把脚拔了拔。
    小家伙，又调皮！
    不敢使太大的力，她轻轻动了几下，他以前还没这么调皮过呢，半夜挪她的脚，是不是要去夜壶边？
    萧澜把脚挪了挪，让他可以爬到外面去。
    过了会，萧澜又感到有人在动她的脚，那双手冰冰凉凉的，摸在脚上便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突然，萧澜猛的睁开了眼睛，这双手很大，不是小竹的手！
    猛的翻身坐起，便是一掌向对面拍去。
    对面人影一晃，又瞬间消失不见。
    而萧澜，坐起来的身子又突然僵在了那里，因为睁开眼后全番进入眼帘的，却是一副青草遍地，碧水回天的景象。
    萧澜此刻是睡在一个大型湖泊旁边，湖水近得几乎能打湿脚面，而她躺的地方，是连天的碧草，齐脚踝一般高，蓊蓊郁郁，十分茂盛。
    “小竹！”萧澜脑子里转动着，心里却着急寻找身旁人影，抬眼一看，四周除了山水还是山水，“小竹！”萧澜放开声音，任嗓音顺着气力在这个空间里穿透，但她叫了片刻，却没听到丝毫的声响，凝神搜查周围的动静，她甚至连一点回音也听不到。
    站起身，再次打量周围，湖面宁静无风，她周边也没有一丝虫鸣鸟叫的声响。
    敛下心思，萧澜眉峰微抬，“什么人？出来！”静立在湖畔，任颀长身形清晰的倒映在水中。
    旋身在四野打量，一时间，碧水青天仿佛也围着她转动了起来。
    萧澜被眼前的大片青绿绕得眼前浑然，握紧长袖中的拳头，她闭上眼。
    没人能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移动她，而且这里的景象并非深秋，周围的一切静得出奇，一切都不太对劲，更何况，她身上的打扮，也不是她习惯的穿着，此刻她一身青色布衣，下摆上还缝了大大的一块红布补丁，看着几分眼熟，她却没心思追究。
    闭上眼，她心里出现了一丝不太确信的感觉，半晌，睁开眼，她凤眸如深潭晦暗不明，转身，她望向那一望无际的清澈湖水。
    “我知道是你，出来吧。”她沉下声，缓缓对着水底道。
    “哈哈哈，”那湖底果然就出现了极猖狂的笑声，眼见着湖水中央开始荡开一圈圈涟漪，湖水里又传出了声音，却显得有几分癫狂，“你果然能感觉到我，我还是活着的，对不对？我还是活着的吧？”那声音急切的问道。
    萧澜耳边听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不做声，只是凝着那荡开的湖水，看着那人慢慢从水里湿漉漉的爬出来，然后咧开嘴角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向自己游来。
    湖里的人扒开脸上湿漉漉的长发，露出一张与萧澜一般无二的脸孔，她慢慢游到岸边，然后裂开嘴角笑了声，一把抓住萧澜脚下，“拉我上去吧，啊？”她仰着头往向萧澜，露出恳求又癫狂的神色，“我在湖里好久了，好冷啊。”她伸手把萧澜双腿抱住，扯着她的袍子想爬上岸，“湖里的鱼好凶，它们要吃我的肉啊，我被它们吃了又长，好疼好疼！”她继续往上爬，手脚却不敢丝毫碰到岸边的青草，好似一碰到就会化为飞烟飘散。
    萧澜就这般低着头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那人全身湿漉漉的，爬在她身上，却一点湿润的感觉也没有。她此刻，眸子内闪着不知名的光，定定的，看得身上爬着的人也有了几分怯意。
    “你不能推开我！”那人大叫一声，声音有几分嘎哑，湿漉漉的大手更是紧抱了萧澜的腿，“你说过的，只要我有本事，就能回来的！”她把嘴边的一丝水草用舌头卷入口中，大力的嚼起来，眼睛里满是急切，“这水好深，我爬了好久才爬上岸，现在，我要回来了，你就把身体还给我吧，啊？你做了这么久的萧澜，还娶了夫郎，享受够了吧？她们都是我的啊！”她继续爬，她的腿也似乎不能着力，只能靠手攀爬，此刻，她手指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漆黑的泥土，有的指甲还裂开了缝隙，流出了淡淡的血丝，却又在手上沾着的湖水中淡去。
    萧澜还是不说也不动的看着她爬，双脚似乎生了根，刚来这世间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从前她魂魄看着的人与眼前狼狈疯癫的人形重合，一点点的映像抨击着她的头脑，可偏偏，脑子里却还是那般清醒。
    那人仰着头，看她还是这般一动不动，心里闪过狂喜，咧着大大的唇角，越发努力的向上爬，眼见双手已然快爬到萧澜腰部，便要伸手去够萧澜的手臂，想要爬得更稳当一些。
    水底闷湿的气息急切的钻入萧澜的五官，她眸中始终闪烁不定，然后，就在那人把手快要够到她手掌的那一刻，她轻轻的抬了抬手，“放弃吧，”她静静的说道，“你已经死了。”手臂在一点点的抬升，逐渐带走那人希冀的眼神。
    那人裂开的嘴角一顿，又不放弃的去够她的手，眼看萧澜把手抬高，她恼怒的大吼，“拿下来！给老娘拿下来！身体是我的！”她瞪大了眼看着萧澜无波的凤眸，然后一手抱着萧澜的大腿一手捶着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大力的捶着，“他爹的都是我的！你他爹的就是强盗！”
    萧澜就这般抬着手，任她够着，任她捶着，不再说话。
    “强盗，你他爹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鬼！”那人继续骂着，湿漉漉的乱发下，那一双眸子不一会就变得血红，她不放弃的一边爬一边骂，“你给老娘等着，等老娘爬上来了，”她奋力的伸长了手臂，去够萧澜的肩膀，露出湖面的腿部，破烂的衣衫下，只剩下了半截，“等老娘上来了，就换你下去！”她终于一手攀到了萧澜肩膀，狞笑着喘了口气，然后一下子窜到了萧澜鼻子下，双手牢牢的攀住了萧澜肩膀，“嘿嘿，里面还有不少死鬼，给你尝尝鲜。”她伸出被湖水泡得浮肿发白的舌头舔了圈嘴边，粘答答的脑袋凑到萧澜眼前，“很好吃啊！”声音依旧嘎哑。
    萧澜闻着近在咫尺的腐臭味道，看着她血红的眸子，深深闭了下眼，“是你的心结未了，所以纠缠，还是我的心里装了鬼呢？”她睁开眼，看着那人也瞪大了眼，偏着头似乎在想她话里的意思，然后，她往后挪了步子，“想不通，所以，”她静静的看着身上人猛然张大惊恐的眼，看着她想说什么，又被岸边青草腐蚀着身体疼得说不出来话来的模样。
    “所以，你还是下去吧。”她轻轻的掰开那人死死扣在她肩上的手，左边，一个一个指头，然后，是右边，“不——不要！”那人惊慌的把她攀得更紧，身子死死的贴在萧澜身上，也不管腿部被岸边青草灼烧得冒烟，“你不可以！身体是我的！我已经爬上来了！”她双目更加血红，声音在这空旷的地方，显得极为凄厉。
    “啪”仿佛被掰出了声响，萧澜掰掉了她最后一根指头，看着她奋力的想再抓住她，挥着手睁大眸，却只能缓缓滑下，跌到草地上，然后惨叫着再滑进水中。
    “我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你用的是我的身子，你男人是被我上的，你他爹的生的女儿也流着老娘的血！你最后还是一个人！一辈子一个人！”那人不甘的大喊，湖中却仿佛有强大的吸引力，缓缓拽着她下沉，最后，只能听到她鼓着气泡模模糊糊冒出的声音。
    “我等着你爬出来。”萧澜看着湖面缓缓说道，等她挣扎着沉入水底，直到水面上再次恢复一片平静，然后转身，朝她直觉想去的地方走去。
    她补丁的下摆在湖面上掠过大红飞影，又瞬间消失不见……
    感觉到剧烈的震动，等萧澜再次睁开眼眸，便看到小竹一脸焦急的摇着她的身体，发丝乱蓬蓬的披散着，眼角还有点点水光。
    “没事，梦魇着了。”萧澜适应了急速变换的场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给他擦了擦眼角，“别担心，睡吧。”依旧把他揽进怀里，轻轻的摇着。
    小竹趴在她胸口闭上眼，心里依旧怦怦跳着，过了会，等感到身下人再次呼吸清浅，才缓缓抬起头，以眼神在黑暗中描绘她的模样，小手却把她腰抱得更紧。
    你刚刚身子蜷着，是在害怕呢……
    小竹轻轻往上挪了下，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吻，“我抱着你，就不怕了。”他轻轻躺在她肩窝，一手将她放在他腰上的手拉住，也学这她往日的模样，轻轻摩挲。
    小小的手，暖暖的。
    黑暗里，萧澜眼角微微变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