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的绝响

第23章


不是说要去治的吗,绿宝到底跑哪里去了?」
  接着添密斯便径自卷起了他的衣袖查看伤势。对那头可恶的龙来说,这点小伤不过是舔一舔就可以愈合的程度,此时皮肤上亦只浮现出隐约的鳞纹。知道他没甚麽大妥,添密斯反而忍不住罗唆:「我真搞不懂你,何必要和小孩子们顽气?他们说你是龙,你便任由他们说便是了,这样硬是要证明到底有甚麽好处?」
  「你不想让他们知道吗?」
  「诶?」这疑问实在来得莫名奇妙。
  「我是龙的话,没甚麽好处吧?」芬提微笑着,彷佛正在说没甚麽大不了的问题,他的手仍旧在添密斯的掌握之中,只是刹时却变得冷冰冰的,酷似爬虫动物的温度。「即使是敌人,我还是当人,当尚家的次子……不,即使是私生子,还是有玛嘉烈皇后的血统,能够和你竞争继承人的位置比较好吧?」
  「芬提,你到底在说甚麽的……」添密斯下意识想松手,只是双手却被捉得更紧。
  「如果证明了我只是和人类毫无瓜葛的龙的话,你的努力和苦心就白费了。可我老实告诉你,玛嘉烈皇后只是偶然捡到我的蛋而已,确实没有你所期望的关系。」
  芬提的语调相当平静,木然的表情就像面具一般挂在他的脸上,只是那双银眼睛偶然闪过一阵波涛,犹如浪潮般把阴郁推送到眼底。「不是吗?添密斯·雅因。没有人会平白无事想待在龙身边的。」
  「芬提,不是的,我只是……」是被识破了吗?又是从何时起知悉的?添密斯脑内一团糟的,便连舌头也跟着打结。确实,如果芬提没有天图家的血统是会有点糟糕,那样他对雅因家便是纯粹的敌人了。只是,不是这样的,只是……
  「不会喜欢我原本的样子吧?」芬提一笑,把添密斯推开,人却猝然後石栏栅後倒去。
  「芬提!」添密斯一惊,赶紧扑上前来,却见到芬提的身影逆风下沉,马上便要坠落湖面!
  添密斯一怔,也没多想便想跟着跳下去,但刹时耳边却震出一声巨响,再瞧向湖面时,那被激起的浪花已如雨般向城堡洒来:「芬提!」
  雨声中一个庞然巨物随即在湖心抬起头来,细长如马的脸从空中向阳台垂下,头上高耸的鹿角,嘴边蹦动的长须,如蛇般在空中盘结的身体,以及如鹰的指爪都揭示它是异界之物。
  这是添密斯头一次这样仔细瞧见它的样子,一时间,身体竟不能自如地活动。那双银眼睛幽幽的,如月般凝定在他的头上,彷佛会永远都这样注视着,又彷佛在下一瞬间便被乌云遮挡。
  添密斯想伸出手去,想去摸摸龙的脸,但他没法动,连抬起一根手指都不能:「芬……提……」
  而龙已经知道了,了然的眼神一闪,头颅便转开过去,那细长的身体连绵地在堡上滑过,接而龙尾一摆,狠狠地便击向了堡垒左侧的了望塔。水花、碎石、堡垒的旗帜……各种东西在龙的呼啸中随狂风刮起,劈裂啪啦的落到添密斯脚边,而龙的身影一下子冲进了云雾,转瞬便变成了远方细长的影子。
  添密斯的心脏卜卜乱跳,他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甚麽事,僵硬的双腿却已径自向马廊狂奔起来。
  他虽然对事态一无所知,却也明了如果不追上去,一切便会完了。
  他不知道的是,那其实经已完了。
  作家的话:
  喜怒无常的芬提其实是……生理期?
    
    ☆、龙吟的绝响 9:4(任性的龙~)
  9:4
  一股清流自耳侧掠过,顺畅地滑过细长的身体,接而被尾巴俐落地拍成一抹流云。在漆黑的夜里,芬提反而甚麽都能看清楚,银眼睛一遛,便再无任何事物可逃过他的法眼,包括在夜里潜行的田鼠、残存在长草中的雨露,与及……
  人的真心。
  愚蠢极了。
  「嗥——」它本想把话说出口的,尾末却全化成了绵长的呼啸。从鳞片下泛起的痛感,就如屈缩已久的肢体终於得到舒展般,明明重获自由是值得高兴的事,却总先使人感到痛苦。
  芬提第一次化成人是在二十多年前,当时它从那颗破破烂烂的蛋挣出头来,张眼便看见那位一脸惊讶,转瞬却又露出笑颜的贵妇人。或是出於幼体自衞的本能,或是急於想要献媚於人,芬提在挣出蛋壳後便化成了人类婴儿的形态,好逃过一切会被抹杀的可能。
  事实上它也一直被当成是人类的孩子抚养着,即使偶然会因生气而露出龙鳞,只要它愿意维持人的形态,人类便会乐意无视他们目睹的事实,仍旧允许异类混杂其间,甚至可以和它一起厮混,莽言说会爱它。
  不过只要它露出锋利的指爪,一切以语言修饰的伪装便会被恐惧的眼神揭破——怪物——即使他们不说出来,芬提亦了然於心,除了怪物还能是甚麽呢?总之永远都不可能是人吧。
  心脏彷佛被一根长绳缠绕,随着每一下跳动骤然收缩,勒得每根血管都是伤痕。芬提迅速地穿过了许多云,飞越了许多山,在月色下跃动着被湖水沾湿的身体,无论怎样远离思绪还是连系着那座在屹立在湖中心的堡垒。
  添密斯。
  混沌的脑袋猝然拼出几个字,芬提眨眨眼,那张脸便从回忆中投影到眼前。再是怎麽期待他的不同,添密斯还是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当然,那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添密斯是带着「某种目的」接近它,对身为人的自己都不怎麽满意了,更何况是条龙?
  但芬提还是感到失望,无以复加的失落感最终变成了愤怒,让它做出了如此失态的举动。突然化作原型,而且还击毁了城堡当然不是甚麽明智之举,可在那一刹那芬提突然烦厌了考虑人类的俗事,单纯地就想把怒意发泄出来。
  在见面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在见到对方的家人之前,还以为能得体地无视这一切。
  此时月如弯刀,月色往鳞上一刮,数以百计泛白的光芒便在空中散开,一如星火灿烂。芬提时而隐没在云中,时而在山岳中复现,最後徘徊在一处山谷间,朝着低洼的泥沼飞去。
  这便是它出生的地方,或者应该说,这就是它被遗弃的场所。
  狭谷的入口极窄,仅够一条龙身穿越其间,但一旦进入里头,受山峦包围的泥沼处却是异常的宽敞,足够它舒适地躺下。芬提围绕着山谷飞了一圈,最後还是盘起身体,坠落到湿冷的泥沼间。熟悉又怀念的味道马上便扑鼻而来,那是属於它自己一个的,在世上仅此一个的孤单。
  添密斯呢?终究是与它不同的。他有等候他的人,他有认同他的伙伴。虽然是很残忍,但芬提却无法不这样想:如果能将添密斯拥有的一切都褫夺,那不知会有多好……
  踏踏。
  就在狂想期间,人类细碎的脚步声便在不远处传来。芬提猛然抬起头,正想着那家伙怎会找到这里来时,一个穿着黑袍的矮小身影便出现在它面前。
  「吾王,尔终悟道哉?」
  那人放下遮盖脸孔的袍帽,擦过一头黑发,露出一张与想像相反的,扁鼻子长眼睛的陌生脸孔,不仅如此,便连他所说话语都是如此陌生的。
  奇怪的是,他的一字一语,芬提却都能听懂。
  「仆乃明磐,与母湘月,在此候驾多年。」自称明磐的人一笑,满脸尽是欢喜。「喜见吾王终舍凡躯,确实……啊,对不起,小人一时情急,王应该不习惯听龙语吧?」
  芬提一怔,一对龙目便瞪得更大了。
  明磐见状,马上便跪在了下来,垂首低声应道:「之前因为王恋栈於凡人肉躯,小人无法确实王的所在,心中还无比不安,不过今日见到王终於肯现出真身,我便放心了。毕竟让王重回故土,是家母,不,是我族的宿愿……」
  明磐边说,那贴在地上的膝盖便轻轻在泥上撇动,跪走到芬提的指爪旁,便垂首亲吻道:「……终於能拜见你了。」
  作家的话:
  一直很担心渗入不同的文风会不会很奇怪~
    
    ☆、龙吟的绝响 10:1(敌人.)
  其之十 意外触动的扳机
  10:1
  大厅中人潮熙来攘往,运送石材的人汗津津的,一边喘气一边便怒斥前面碍事的铁匠,架在他肩上的石材随之一晃,几乎击倒旁边画师的梯子。不过画师倒没在意底下种种骚动,双腿气定神閒地夹着梯子撇动,仍旧专心地修饰破损的壁画。
  此时一盏水晶灯从他身旁掠过,笔直地穿过厅心,其上悬挂的晶石在一瞬间便把厅中的景色切割成无数颓然的碎片,明晃晃地闪烁着破败的真象。本来安置在大厅正中的一面彩色玻璃,此际已碎落成地上斑斓的颜色,无数挂在两壁的祖先肖像,这时亦经已蒙尘。再往上看去,那盏晃动着的水晶灯早已穿过了屋顶,映出了外间的蓝天白云,原来大厅圆穹形的屋顶早已被旁边一柱石塔破开,像块被笨拙地切开的蛋糕一样,压垮了本来好看的形状。
  堡垒的主人此际就坐在大厅前的石阶,屁股下压了一块被落石扯下的红色天鹅绒窗帘。那头棕色头发被穿插在其间的纱布扎得极其凌乱,更别说沾在上头的尘土和血丝在纱布上染出发黄的斑点有多难看。不过顶着这造型的主人似乎毫不在意,灰白色的手指压在苍白的嘴唇上,另一手乏力地枕在膝上,无意识地晃动着手上的机甲枪。
  把昨夜由美好的回忆骤变成糟糕的现状只需一刹那,明明前一刻落在唇上的滋味仍是那麽美好的,在弹指间却变成了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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