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眉月说情殇

第5章


  王妈听到声音后不忙不慌的从厨房赶到八仙桌旁边,收拾了地板上的酒渍和酒杯。王妈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是我家的佣人。父亲喜欢安静素雅,不惜热闹喧哗,家里的常住佣人也就王妈一个,其他佣人和手下人按时按点的将自己的事处理完后离开。就如开车的司机,只有父亲打电话时开车过来接他。清洁工则每天早上七点准时清扫庭院的花草树木。父亲有时间就亲自修剪那些他的宝贝。
  王妈是个勤快而称职的佣人,沉默寡言,主要工作是准备好一日三餐,她的手艺非常不错,但对于她的家庭我全然不知,不知道她有没有儿女,她从没有说过她的任何情况。只有我很小的时候,她曾说过如果她的儿子在世也差不多和我母亲一样大了。那时我的母亲还年轻。
  我坐下的瞬间看到父亲少有的不安,这让我十分惊讶。在我的记忆里,很少看到父亲的慌乱和不安。记得很多年前,父亲的生意遭遇到了低谷,股票狂跌,就在那样的时刻他还是临危不乱,照样喝茶,修剪花草,焚香礼佛。他脸上的慌乱就像一阵清风吹过湖面,风过浪静后一切了无痕迹。
  母亲收拾完毕衣裙上的酒渍后突然焕发了一股生命的活力。她推开了王妈拿过来的干净酒杯。这是多年以来从没有过的怪事。
  我想起十三岁那年的情景
  十三岁那年,她就把寻找谜语的责任推给了我,自私的将泰山一样的重量压在了我的身上,她没有想过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听了那刻骨的仇恨后会发生什么,他也没有想过他的孩子是否能承受这让人窒息的压力。十三岁,我和母亲成为了陌生人。我开始明白,我的降生只是母亲使命的延续,我只不过是她精心安排找到谜底的棋子。这座宅院从那时起就成了我的噩梦,谜语就像母亲给我的血液,遍布在我身体的周围。
  那年那天,天空中偶尔有云朵飘过,飞鸟在空中划过的痕迹只能去想象。大宅子里的芍药、牡丹、桃花等各种各样的花香在空气里发酵着醉人的芬芳,蜜蜂、蝴蝶在花树间穿梭,春天温暖的阳光烘烤着快要像奶油一样融化的大地,一个冬季过后的画眉鸟也开始用甜美的嗓音唤醒迟钝的大地。
  我和父亲在宅院的花坛里给桃花、牡丹、木兰、樱桃、芍药、等花木施肥。我素净的小手指沾满了泥土和肥料。父亲锄开花木根部的泥土,我用小铲子一点点把肥料放入父亲挖好的小坑。我咯咯的笑声从花香的空气里慢慢散开,父亲摸着我扎着小辫子的脑袋说,眉眉,稍事休息,待会再干。我不知疲倦的不停施肥,从中得到强烈的快乐。就在我的快乐达到极点的时候,母亲强行把我从父亲的身边带到他光线昏暗、空气污浊、刺鼻的香水的房间。她试图让我安静,我则大声哭喊,强烈的反抗她粗暴蛮不讲理的野蛮行径,母亲没有感好的办法让我闭嘴。
  她的脸阴沉的像雨天的乌云,眼睛里开始聚集凶光,恐惧就像是瘟疫一样毫无征兆的来临,暗想伺机逃走,逃离这种压抑。
  “我是三岁时就家破人亡了!”她声嘶力竭的喊叫,“畜生,闭上你的嘴,我今天就是想对你说件事。”
  在这以前,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骂过我,耻辱和恐惧使我立马闭了嘴,我已经不敢逃出这间卧房。唯一的希望是父亲能够听到,把我从这样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时间像是凝固的油脂,在我这个空间里停滞了。恐惧像是雨后的浓雾,越聚越多。希望中的父亲并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把我解救。
  母亲因愤怒和伤心脸红的像刚刚搽过胭脂似的,眼睛里有一股强烈的生命力在转动。或许她是依靠这个看不见的东西在支撑着她的身体。
  “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家有良田三百亩,交给周围的农民耕种收取少量的租金和粮食,那些乡村来的农民每年都会给我家送粮食,他们对我的爷爷很尊敬和感激,因为我家收的租子是远近最低的。每逢旱灾,爷爷除了减租子,还接济这些可怜的农民,收成好的时候,为村里捐资修桥修路,他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可爷爷的大部分收入都来自于他经营的茶叶和皮毛生意,父亲跟随爷爷学做生意。那时在生意鼎盛的时候,家里客人往来不绝,经历了抗战,虽然生意不好,可我家还是有五十根的黄金。我的爷爷有三房老婆,有三个儿子,我父亲是家里的老大,是二老婆生的。据父亲说二叔是一个身材魁梧,生性豪爽的人,胆识过人。在十六岁的时一个人从西北跑去黄埔军校,后来参加了国民党军队。他的最小的弟弟,三叔也参军了。三叔风流倜傥,文采一流,后来成为了马步芳儿子的先生。父亲曾对我说,那时候他也想去参军,可她的母亲不是正房,而他的二弟三弟是正房生的,可他是庶出,在家里地位低下,不敢对我的爷爷说他的想法。”母亲说,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舒缓,闭着眼使劲的在回忆过去。我看到她的情绪有所好转,心中的恐惧慢慢像天晴后逐渐散去的雾。
☆、第七章 祖屋:瓷器的破碎声
  “那时抗战结束不久,在经历了无尽的战火后,大家在和平的天空下期盼新的生活。对于抗战我没有太多的印象,我出生抗战结束之时,战火也没有燃烧到这里。那时候宗喀还在马步芳的统治时期,我家在这个地方还是非常有势力,我父亲的弟弟,我的叔叔那个肤色白皙,留着八字胡的矮个子男人,尤其厉害。可是没过多久,GUOMINGDANG败退台湾,马步芳在兰州兵败乘飞机逃到台湾后,宗喀不久解放。”
  “我十岁的时候,父亲每次到外地跑生意总会给我带来各地各种新奇的玩具。有一次,他给我带回来了一只会说话的彩色鸟,它会说开饭了,后来才知道那叫鹦鹉,是一家饭馆养的。我的父亲喜欢养狗。他挑选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猎狗摇着尾巴,把那只小可爱送给了我。它和我一起散步,一起玩耍,喜欢躺在我的脚上。偶尔坚硬的白色犬牙弄疼我后,它会用圆圆的黑色大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看着我。”
  “我的叔叔那个留八字胡的男人受到了政治的牵连,那时候进行了土改,我们家的大部分田产分给了远近的农民,有人要枪毙我的父亲,可我的父亲还是没有被枪毙,据说那些曾受过我爷爷恩惠的农民不同意,就放过了我的父亲和叔叔等人的性命。有人谣传说我家有两大箱的黄金,好几次有一大堆人来我家搜查,可终究还是没有找到。那时候他常穿着一件破烂的棉衣,棉衣的被面有三四个破洞,可以看见肮脏的棉花露出,腰里系着一根黑色的棉布腰带,背上背着一个红柳编织的大背篓,可是走起路来他还是保持着军人的步伐,每一步都那么的神采奕奕。他被生产队罚捡牛粪、羊粪给生产队的田里施肥。每天早上我的叔叔都要去捡牛粪,规定捡三大篓。他每次到山里去捡牛粪的时候总会随身带几本书,他是一个爱书如命的人,他的书都是用蓝布包起来的,没有褶皱和损毁的。”母亲讲话的语气开始变得舒缓,脸上的阴霾也渐渐散去。
  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土改留下的祖屋也遭到了毁坏。
  我记得有一天,天空是病态的蓝,阳光依然明亮,一大群的学生涌进了我家的祖屋,为首的是一个小姑娘,她穿着一件明显不和她身的肥大的草绿色军装,留着短发,戴着军帽,明显的比身后高个子的男生们更加趾高气扬。身后的十几个男生,手里拿着铁锹、镐、木棒等各种破坏的工具。在小姑娘的指挥下,他们呼喊着冲进我家唯一留下的五间祖屋。
  木头的断裂声,瓷器的破碎声,人的兴奋的呼叫声,我母亲压抑的哭涕声,声声钻入了我的耳朵。我的叔叔一直在盯着祖屋西墙边的柴堆,那下面掩藏了他最为珍惜的三大箱的书籍,那是他的生命。我的父亲对于屋里的每张桌子,每个瓷罐,每一张装饰的画,每一个佛像都有特殊的记忆。那是他和爷爷一起天南海北带回来的,每一个瓷罐都是他和爷爷故事的见证者,可他没有阻止这些疯狂的破坏者,多年在商场摸爬滚打的商人,他早已学会隐忍,保全自己。他的眼里那种悲哀和绝望在我的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总有一天他会在我的身体里破土发芽。
  在我的记忆里,斜躺在光线昏暗的供桌右边的太师椅上,抽着旱烟的黑瘦的老头,眼睛闪闪发亮,总是沉默寡言,好似在回忆以前的往事。这就是我的爷爷。
  那天他抽着旱烟,嘴巴飞快的吸允着黄铜的烟管,周围聚集起来的烟雾使他的脸变得模糊起来。
  那些破坏者看见一明一暗的火光后才猛然发现屋子里还有人。那个邻头的的小姑娘打了一下寒颤,很快恢复了受惊的脸。她被爷爷的一声不吭激怒了。大声的招呼手下的一帮男生更加疯狂的破坏屋子里的东西,一尊供奉在墙壁佛那天他依然躺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这些破坏者毁坏他亲手一件件置办起来的物件。物龛内的黄铜药师佛被他们从高高的墙壁上用长杆捣下来,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金刚的头部断裂,在众人的践踏下,佛像被踩成了一块不规则的铜块。
  斜躺在太师椅上的爷爷想起他第一次从塔尔寺迎回这尊药师佛的情形。
  据我父亲说二叔那时候还很小。
  那个干冷的使皮肤皲裂的冬季,我的二叔得了天花。浑身上下出了水泡,额头烧得像火一样,整天的昏迷。家里请了远近闻名的张大夫,他诊治过后说小孩得的天花已经病入膏肓,再好的药也无济于事,准备后事,不要让其他孩子进入这间屋子,以免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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