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边杏花白

4 织学


过完了热闹的秋收节,墨清该去上织学了。
    这天,墨清早早起床,干净利落的梳了双丫髻,再缠上用白狐毛做的发圈。穿上奶奶婶婶特地做的新衣,吃完早饭,向家中两大一小告别后,蹦蹦跳跳的出门了。
    墨清很兴奋,终于可以坐在让她垂涎已久的织布机上学织布了。她很欢快的跑到墨芜家,给墨芜的奶奶妈妈问了好,就和墨芜手挽着手,结伴去织学。
    墨芜是墨清这半年来交的的好朋友,墨芜虽只比她大一岁,但处处行事老练沉稳,为人豁达,又十分照看墨清,两人的关系十分要好。
    墨芜看着她那兴奋样,笑道:“墨族女孩子第一次去织学,都是紧张的要命的,就连如今族里那位有名的墨蓉也是如此。你倒好,第一天竟然如此的兴奋。”
    “有什么好紧张的,师父最多管得严些,我都盼着学织布好久啦。”提到织布,墨清两眼放出渴望的光芒。
    墨芜听后颔首道:“不紧张最好了,好多女孩就是因为第一天紧张,反倒搞得自己手忙脚乱。”
    墨清对上织学还是有些紧张的,不过在前一天去了织娘家中后,就放下心来了。
    墨族里的女孩子们上织学前一天,都需要准备几只野鸡或者野兔,去织娘家中拜师。所谓拜师,还不如说是现场考试,考的自然是纺线。如果女孩子的纺线技艺达标,就可以拜织娘为师,进入织学学习;如果不达标,就算对方是族长的女儿,也得乖乖回去练好了纺线手艺;若是那种榆木疙瘩,或者压根就不愿意花心思,怎么练都不达标,织娘无法拒收她们,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勉强收下。前两者可以叫织娘师父,但后者只能叫先生。
    墨桃和墨杏两姐妹就属于后者。
    女子织布技艺不好,在墨族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墨桃和墨杏的娘墨雨,就是现成的例子。
    墨雨很小的时候,娘就因为生弟弟难产去世了,弟弟也没活下来。墨雨她爹便整日借酒浇愁,不去打猎,也完全没心思管女儿。如果墨雨够柔顺,够乖巧,说不定还会规规矩矩跟着婶婶学纺线,进了织学用心学织布。母亲过世,父亲不管,家中又没有生计来源,只能靠叔叔家和邻居接济。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本来就格外敏感,偏偏她跟着婶婶学纺线,明里暗里遭了几个白眼,又到处听到族里人说她可怜。白眼和同情的话语深深的刺痛了墨雨敏感的自尊心,觉得给她白眼的和说她可怜的,都是瞧不起自己。于是就拒绝叔叔家和邻里的接济,自己上山挖野菜,又用家中剩下的毛皮和邻居换了几只野鸡野兔,圈在院子里养着,完全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这就导致墨雨的纺线马马虎虎,织布更马马虎虎。
    到墨雨成婚的年龄,族里的小伙子们居然没一个人会欣赏墨雨女强人的能力,墨族男人世代根深蒂固的观点就是,妻子一定要织得一手好布,又要性情和顺。像墨雨这种女强人,一人撑起一个家,性格绝对不会和顺。两点都不符合,墨雨在嫁人的时候就吃了亏,只嫁了个平日懒散,狩猎技艺又不怎么好的小伙子。不过墨雨压根没把养活全家的希望寄托在懒散的丈夫身上,丈夫看娘子一人也能养家,加上族中同辈老是拿这个嘲笑他,越发懒散不理事。
    虽然墨雨自诩自己能干,但是哪个女人不愿意找个依靠,像她那样累死累活的养家呢。所以墨雨这辈子这样操劳也就罢了,但绝对不许两个女儿都步她的后尘,打小就对两个女儿在纺线织布上要求格外严格。想不到事与愿违,大女儿墨桃在这方面倒还有点天赋,可是她家爹爹整日不事生产,娘织布不行,家里少不得被族里人笑话。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墨桃的性格和她娘却是大相庭径,对于墨桃来说,别人给她好吃的,好用的照收不误。但如果别人在背后说笑,她又觉得是在说自家,是在嘲笑她。不仅如此,墨桃为人势力刻薄,一进便织学拼命讨好墨蓉。偏偏墨蓉又是个爱慕虚荣的,有人捧着她,讨好她,自然是极高兴的,时不时把自己用厌的东西,比如兔皮手套,羊皮围脖和给墨桃。这头给的人颇有炫耀的意味,那头收的人正缺这些东西,正好一拍即合。墨蓉又觉得有这么一个人衬托着,更好的彰显了她出身好,生的好看,织布手艺好等等优点。
    墨桃既然能从墨蓉这时不时讨些甜头,又常往族里狩猎技艺好的人家屋里跑,蹭些别家女孩不穿的旧衣服。这些人家的旧衣服,通常都要比自家的新衣服好,而且运气好还能碰到不错的皮袄。如此一来,墨桃觉得织布学不好也可以衣食无忧,哪还有心思好好学织布。
    其实这些人家并不是真正喜欢墨桃那谄媚样,不过看着她家确实可怜,加上自家往下没小孩子穿着些衣物,放着也是给虫蛀,还不如发发善心施舍出去。
    墨桃这幅鬼德性,和墨雨不食嗟来之食,提倡自立根生的方针可是大相违背的,说白了就是唱反调。娘俩为了这事没少吵闹,但墨桃打定主意和娘抗争到底,你不能给我这些好东西,凭什么不许我自己讨来呢。久而久之,墨雨在外劳力,在家劳心,十分疲惫,索性不管了,只一心扑在养家和墨杏身上。
    至于妹妹墨杏,人老实,没什么主见。娘要她好好学纺线织布,哪里有不从的道理。可是偏偏天意弄人,有心学的没什么天赋,只在同一批进织学的女孩中混了个中下水平。即便如此,墨雨也不怪,墨杏打小便十分懂事,见娘天天劳累,爹又不理家事,就力所能及帮着娘做一点事。比方说养鸡养野兔,墨杏是十分在行;墨雨从山上回家,墨杏给娘倒水喝,又给捶腿揉肩,十分懂事贴心。墨桃知道这个妹妹素来是个好拿捏的,母亲不在的时候就指挥墨杏做着做那,平日在织学里就带着她讨好墨蓉。墨杏虽然有些不满姐姐的做派,奈何她性格软弱,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这些八卦都是墨芜告诉墨清的。墨族里各个家里鸡毛蒜皮的事,长辈们是不会告诉晚辈和的,只在同辈之间才八卦一下。同辈之间交流一下倒无伤大雅,大家都明白,谁家没些琐事谈资呢。若和晚辈说这些媳妇妯娌之间的琐事,就有不合适了,小孩子嘴碎,哪天和某家小孩子吵嘴说出“我家某某长辈说你家某某长辈如何如何不好”之类的话,多伤邻里和气。
    墨清挽着墨芜的手,两个小姑娘说着高高兴兴贴心话,就没看到从一边小道走过来的墨蓉以及墨桃墨杏两个小跟班。
    墨蓉本来今天很高兴,她今天穿了新的双水貂小皮靴。水貂皮在墨族人平常用的皮毛中属于稀有类皮毛,族里有人猎到了水貂,都是用来做围脖,手套类的,很少有人舍得用水貂皮做鞋。因此,墨蓉穿上这么一双皮靴,心中十分得意,一路上不停的向两个跟班炫耀。看到墨桃勾勾的眼神直羡慕,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平日里族里同辈见了她都是笑眯眯的打招呼,连长辈也不例外,今日她穿得漂亮更无法容忍见被人无视,顿时怒气上涌,冲着两人喊道:“前面那两个,给我站住!”
    墨清墨芜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却是墨蓉怒气冲冲的脸。二人知道墨蓉在族里是死要面子又骄横的,也不愿意多和此人纠缠当下交换了个眼神,笑着和墨蓉打招呼,又说了几句好话,想把墨蓉稳住了就开溜。
    墨蓉见二人态度还算友善,不是故意无视自己,又听了几句奉承的话,心里飘飘然,就不生气了。谁知一抬头看到墨清头上两圈白狐毛,多云转晴的脸上又开始阴云密布,狠狠的瞪着墨清一眼,抬着下巴冷哼一声,怒气冲冲的走了,也不管后头两个跟班。
    墨桃见那两圈白狐毛心下了然,看了墨清一眼,勾了勾嘴角,追着墨蓉去了。呆呆的墨桃显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姐姐追去了,她自然没有不去追的道理。
    墨芜看着三人背影冷笑一声,见墨清显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会发生这种变故,解释道:“还不是你头上那两圈白狐毛惹的祸,她今天穿了双貂皮靴子,十分得意,本来想向我们炫耀一番的。见了你头上的白狐毛,发现自己倒被压低一头,以她的性子,怎么受的了别人比她有更好东西呢。”
    墨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才到墨谷半年,自然不像从小生活在这的墨族人那么熟悉各种皮毛,一眼就能分辨出种类来,刚刚见到墨蓉时就没发现她穿了双貂皮靴。但墨清也知道,貂皮虽然难得,但白狐皮更珍贵,连带着白狐毛,那是做围脖手套的上好原料。她头上不过两圈白狐毛,就价值来说,是比不上墨蓉那双貂皮靴的。但墨蓉就是个小心眼,见不得同龄人有比自己还好的东西,何况她都没戴过白狐毛的发绳呢。
    墨清觉得自己是躺着也中枪,心里很无奈,便要去摘掉发绳。墨芜阻止:“咋们又何必怕那个丫头呢,刚才服软,不过是怕着耳边聒噪。她一生气,你就摘下来,她就以为你怕了,以后少不得变本加厉欺负你。如果妹妹是不想见她那副嫉妒样,大不了明天别戴了。”墨清一听,十分有理,就顶着两圈白毛跟着墨芜去织学。
    织学的授课室比墨清家五间石室都还要大好几倍,授课室被木板隔出了四个小房间,其中三个房间用来授课,剩下的用来放置多余的织布机。授课房间的分别门上挂着“初学组”、“基础组”、“熟练组”字样的木牌子。
    趁着时间还早,墨芜带墨清去各个授课室转了转,墨清发现三个房间共有摆着五六十架架织布机,心中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墨芜带着墨清到属于初学者的那间授课室,帮墨清挑了架织布机,又挂上写有墨清名字的木牌子,叮嘱了几句,才到回到基础组的房间等着开课。
    女孩们按各自的织布水平被分成了三组,分别是初学组,基础组,熟练组。初学组就是针对像墨清这种零基础,刚进织学的,大家都在8岁左右,像墨清这种9岁多的人混在基础组颇有些插班生的意味。基础组就是有些技巧,但是仍需加强的,女孩年龄在9岁到11岁的都有;熟练组就是基本上已经掌握了织布的要领,但还需要练习的,年龄多在12岁到14岁。墨芜和墨蓉就在基础组,虽然墨蓉一向以织布技能为傲,但她的厉害是相对于基础组而言的,和熟练组的姐姐们相比就不行了。
    初学组加上墨清一共有五个女孩,这让墨清松了口气,还好有人和她一起垫背,要不让师傅教她一个人,那多不好意思。其实她不知道,零基础的初学者不是说只要一学会纺线就能上织学的,如果来一个教一个,时间又间隔得不久,那多费事,一般都是年龄差别不大的凑够数了再一起教。
    此时初学组的女孩们都到齐了,各自坐在属于自己的织布机上。墨清瞧了瞧,前后的织布机都挂着木牌的,写着该机器有主人的名字。这些小妹妹墨清都见过,不过不是很熟悉,就留意她们各自织布机上的木牌子,暗自记下每个人的名字与长相。
    不一会师父就到了,后头还跟着几位墨清不是很熟悉的婶婶。几位婶婶都是族中的织布能手,因织娘一人教这么多女孩根本忙不过来,就请了她们来帮忙。帮忙当然是有酬劳的,不过比织娘授课的酬劳要少一些。付酬劳的嘛,当然是学生的家长了,皮毛、布匹、干肉、活的动物都可以当做酬劳。
    初学组由师父亲自教,其他几位婶婶负责基础组与熟练组,带过来是让新学生见见面。婶婶们走了后,师父就坐在中间的一台织布机上,先给她们带她们认识织布机,然后再是学习基本的操作。
    总的来说,第一天的学习任务都比较简单,毕竟是初学者,最好不要一开始就施加太多压力,以兴趣引导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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