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花影移

第31章


两个孩子已经懂事,听到我们的哭声,也跟着哭着叫奶奶。
嫂嫂没来,她因为怀有身孕,不能见这种场面。
哥哥问:“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父亲说:“这都怪我,我应该陪着她,她说生病的人晦气,硬要我睡楼上,今天早上做了早餐后来叫她,就……”父亲说不下去了。
哥哥强忍住悲痛,说:“妈既然走了,我们放鞭炮给妈送行。”
院子里响起鞭炮的噼啪声,我和哥哥长跪床前,给母亲送行。
洗身的婆姨们说母亲嘴里含着一口黑血,有人说内部器官是不是全坏了,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另一个说:“可怜哟,活活被血堵住喉咙闷死的。”“这么年轻,真是造孽。”
“听说是被气死的。”一人小声说。
于是知道内情的人小声地说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完后问:“你们说是不是被气死的?”大家纷纷点头,“要是我对一个人这么好,这个人反过来这样对我,我也会被气死。”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没多久,了解实情的丁家人纷纷聚在丁家祠堂,他们要讨回公道。
有人说:“四婶被活活气死,我们要把那王八蛋抓回来填命!”
有人说:“太欺负人了,以为我们丁家无人,让他把吃进去的吐出来!”
他们捋着袖子,义愤填膺,大声咒骂。
母亲一直很疼宁小君,把他当儿子一样对待,如今弄成这样,一向忧心忡忡的她再也承受不住了。她向来把一切都压抑在心里,于是所有的愁思凝结成血,呕了出来。
父亲让激愤的叔伯兄弟静一静,说这件事就交给我决定。
我垂泪道:“谢谢大家的好意。我知道妈妈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我也不想替他辩护。但我想,妈妈从小把他当儿子疼,如果她老人家还活着,一定不愿意大家这样。”
“那总得要他披麻戴孝吧。”我的一个堂兄大声说,他的意思很明白,起码得把宁小君喊回来,让大家折磨折磨,以泄心头之恨。
“不了,我只想听妈妈的话,好好地活。”我垂下头,不安地说。
三个伯父一听我这话,当场拂袖而去,其中一个伯父边走边骂:“不孝子孙,懦弱无能。要不是我们丁家,他能有今天。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撒尿了还忍气吞声,简直丢我们丁家人的脸。罢罢罢,眼不见为净。”
哥哥的眼气得红紫,他只等大家一声令下,好去抓人填命,他积攒了浑身的力气,拳头攥得铁紧。我一席话令他大为失望,他一拳砸在柱子上,把拳头砸出血来,恨恨地说:“别让我看到他!”
父亲说:“兰兰,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父亲进了我的卧室,我跟着父亲进去,哥哥也跟了进来,他犹是愤愤不平。
只一夕时间,父亲似乎老了很多,原来那种精气神消失了,挺直的腰杆显得有点驼了,昨天还红光满面的脸,如今涂了锅灰般一片灰败。
虽然是二婚,父亲却极爱母亲,不仅地里不让母亲插手,家里的事父亲也总赶着回来做。在我的印象中,父母一直相亲相爱,没有红过脸。
父亲说:“你们都坐下吧。”
我和哥哥便都搬了条凳子坐下,父亲坐在床边。
父亲看我一眼说:“你妈最后都没跟你说的事,本来我也不该说,但我想,你也该知道你的来龙去脉。”
“我的来龙去脉?”这话说得太奇怪了,我抬头看哥哥,哥哥同样一脸的惊愕。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非亲生
父亲盯着我说:“其实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惊得站起来,哥哥亦是。
“怎么可能,爸,你这样疼我?”我的反应不仅仅用惊愕能够形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父亲不是我的父亲,这就好像别人说桃子不是桃子,李子不是李子,这些理所当然的事突然全变了一样让我难以置信。
哥哥也说:“怎么可能,爸?从小你疼爱妹妹超过我,而且我亲眼看着妹妹从妈妈肚子里出来,怎么能说不是我亲妹妹呢?”
父亲闭着眼说:“兰兰确实不是我亲生的,因为我跟她妈妈结婚时她妈妈已经怀了她。”
我哭着大声说:“不,这不可能!”
外面有人探头进来,我的三婶更是大大方方地走进门,大声说:“哟,在说什么呢?”
三婶的脸上还留有泪痕,母亲与妯娌们的感情向来好,几个婶子一听出了事,早嚎上了。只是这个三婶是出了名的长舌妇,我自然不希望这些事情落进她的耳朵。我求助地看着父亲。
父亲起身说:“他三婶,我们讲的是私事,孩子她妈妈去了,我也老了,指不定哪天双腿一蹬陪她妈去了,家里的私事总得跟他们兄妹交待一声,”父亲又吩咐哥哥,“然儿,你去把门关了,我和你们兄妹谈一谈。”
哥哥起身去关门。
三婶讪笑着退出去,边走边说:“四弟,弟妹才刚走,别说这种不吉利话,弟妹会保佑你长命百岁的。”
其他人见此情景忙闪身躲人。
哥哥关上门又坐到我身旁。
我愣愣地看着父亲。
他说:“你的亲生父亲是蓝天翔,你跟蓝子怡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喃喃地说,四肢百骸酸得发痛,身子无力地坐下来。
咖啡物语二楼雅间他说:“丁老师跟我的一个故人很像!”
他敲着桌子,说:“你知道,我是教育厅副厅长。我可以让你有更好的发展,也可以让你在这个城市立不住脚。”
他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看我,说:“我蓝天翔一生也没服过输。我生了一双儿女,儿子在他三岁时摔成智障,虽还活着,等于废人一个。我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几天前却为情自杀,虽然抢救及时,至今却痴痴地坐在床上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蓝天翔不会放过与之相关的任何一个人。”
我哀怜地说:“爸,别说了,我不相信。”
父亲沉浸在回忆里,丝毫不为所动,他闭着眼睛轻轻说:“那一年,知青下乡,你妈被安排住在你奶奶家。见到你妈的第一眼,我就在心里说,要是此生能够娶你妈为妻,我这一辈子也就值了。你妈的清秀和知识分子的气质让我陶醉。”
“那时,然儿的妈死了还不到一年,按理说我不该有这种念头,但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从那以后,我就常常借故靠近你妈。你奶奶说,傻小子,别傻了,人家城里姑娘怎么可能看上你这个二夫亲。我不气馁。我听你奶奶说你妈皮肤不好,每次下田后身上总是过敏,晚上翻来覆去地搔痒,我就到处找治痒的偏方。”
听着父亲幸福的回忆,虽然脸上挂着泪,我却笑了,说:“所以之后就算是累死你也不让妈下田。”
父亲点头:“这样过了几年,下乡的知青一个个回了城,你妈向队里请假也回了一次城,我想她是回城托关系去了。没想到她回来时眼睛哭得红肿。我们问她,她一个字都不说。也没提回城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在她回去的一个月前,你外公上吊自杀了,你外公是中学教员,据说他强奸了一个女学生。其实你外公是老实厚道的人,做事特别较真,因此得罪了谁,被人用这种法子报复。那时老师无事都被斗得厉害,更何况是这种事。这件事揭发后,你外公天天挨斗,人人都用唾沫星子唾他的面,个个都用砖块石头摔他的背,没多久他就自杀了。”
“你外婆怎样不知道,只知道你有个舅舅,你妈回去后也没找到。”
哥哥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妈后来跟你说的?”
父亲摇头:“你妈从不跟我说她以前的事,但她喜欢记日记,我是从她的一本日记本里看到的。”
我问:“妈妈的日记本在哪?”
父亲说:“后来她知道我看了她的日记就一把火烧了,她说,过去的事,不值得回忆。”
虽然如此说,我知道母亲从来不曾忘怀过,否则,她脸上不会有那么多的忧伤。
我慢慢地理解了母亲。
“回城后两个月的一天,你妈突然说愿意嫁给我,我当时高兴得跳起来,问她是不是真的,她说,她已经有身孕,如果我愿意把这个孩子当成亲生骨肉,她就愿意嫁给我,而且她也会把然儿当成亲骨肉。我当然说愿意。只要她嫁给我,她什么条件我都答应。而且我知道她对然儿是真好,从她一到这里她就特别喜欢然儿。”
哥哥笑了,说:“我也喜欢她,那时,她最喜欢抱我,还常常给我讲各种故事。”
“你妈嫁给我后第八个月你就出生了,我们对外说你是早产。你刚出生时三斤多四斤不到,那样子没人相信你是个足月的孩子,胳膊和腿就一根筷子那么粗,我和你妈是用盐水瓶把你捂大的。”说到这里,父亲微微睁开眼,他看着我,仿佛我还是那个出生只有三四斤的婴孩,要靠热水瓶捂热一身,我流着泪看着他。
那辛苦父亲不说我也知道,在当时那种条件下,父母能够把我养活是个奇迹。他们把我放在摇篮里,我襁褓的周围放满了灌着热水的玻璃瓶,每隔一段时间必须把瓶里的热水换掉。
我的喂养更成问题,因为发育不好,我不像其他小孩一样会吸,母亲没有奶水(据说有太多心事的女人是干的,即使生了孩子也不会有奶水),父亲只得熬了米汤一勺勺地喂,喂进去不久我又会吐出来。尽管如此,在父母的细心照料下我顽强地活过来了。
“过了一个月,你长到了六斤多,足足重了一半,到底是个足月的孩子,比那些七八个月早产的孩子好带多了。你妈那时虽然嫁给了我,那是逼于形势,心里并不乐意,后来看到我那样精心照料你,把你看得比自己的孩子还重,这才真心实意跟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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