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花影移

第38章


2
我陷于深深的自责之中。每天夜里我会做同一个梦,我梦见一个小男孩在我老家的院里开心地蹦蹦跳跳,笑声幼稚而细长,老屋对着的整个原野都响彻着他幼嫩的声音。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当宁小君来到他面前时他高兴地叫他“爸爸”。宁小君说:“孩子,叫妈妈,妈妈就在你身后。”但他不肯理我。
我的孩子也在怪责于我。
前几天接到一些老师的电话,他们都关切地询问我情况,想过来看望我,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情况,也不想别人看我伤心的样子。
宁小君一直细心照顾我。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他成天出入于医院,蓝子怡也没来找我麻烦。
宁小君送我回来那天,天上飘起鹅毛大雪,大雪一直飘啊飘,飘到路上,飘到房顶,飘到树梢。我从车里出来时眼睛扫视到的是一个素白的世界,可谓江天一色无纤尘,唯有大雪满乾坤。雪还在下,没有要停的迹象。
他把我包裹得很严实。积雪很深,他细心地给我双腿缠上塑料袋。下车时为我撑开一把伞,我下了车就说:“你回去吧,她还在家等着你呢。”
他说:“我送你到宿舍吧。”
我推开他:“不用,我自己能行。”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了,以后也不要来看我。”我很平静,声音无波无澜。
“为什么?我说了我会尽快办好离婚。”他倒满是惊骇。
“你觉得我们还能在一起吗?”我平视他的眼睛。
“为什么不能?孩子没了还能再生,只要我们还有感情。”
“那你就太高看我了。我妈去世,我对你没有一句怨言,虽然我明知道我妈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但孩子的事你能推卸掉责任?我就是再豁达再开朗,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地爱而没有一点怨恨?”
“我知道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就此原谅我,我……”
他还想说什么,但我突然爆发:“我恨你!你知道吗?我恨你!”说出这些话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我的嘴就像打开的龙头,水哗哗地往外流,再也关不住,“我恨你跟别人发生关系,恨你一言不发离开我结了婚,恨你把我陷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恨你气死我妈,我更恨你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一直不知道我们之间隔着这么多的深仇大恨,我有那么多不甘心,可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清醒地意识到我们不可能了。
大多时候,我们总觉得前面充满了希望和阳光,所以无知无畏地大步往前走,等到一定时候,我们才、终于发现前面等待我们的是悬崖峭壁,再往前走唯有粉身碎骨死路一条。于是带着满身的伤痕我们不得不绝望地宣布:“走不了了。”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我蹲下身“呜呜”地哭起来,他温柔地搂着我,我蜷缩在他宽阔的怀抱里,如果可能,我真愿时间永久地定格在这一刻,但我不得不乞求他:“我累了,真的,如果你爱我,请给我自由,这算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了。”
他露出悲哀的笑容:“想不到我们会走到今天。”
我说:“在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你就该想到。”
他给了我一个笑容,那笑里有苦涩、有悲凉,还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他站起来,缓缓转过身去,那一瞬间,疼痛的感觉漫布全身,我冲他喊:“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折腾了。”
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充满了悲凉的味道:“你知道,有些事永远不可能。”
他说我知道,可是我知道什么呢?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开,为什么会结婚,为什么在那时我又有了孩子,为什么孩子最终没能生下来一样,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明明还有很多的路可走,可他偏偏选择了这一条。
就像当时订婚时我不知道我们会走到今天,就像国庆回家时我不知道母亲会被活活气死,我的亲生父亲竟会是蓝天翔。
我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的孩子会这样离开我,我就不会那么千方百计地去找宁小君,不会站在蓝子怡家门前等了一个又一个下午。我连他们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就这样傻傻傻傻地等。如果我知道结局会是这样,我宁愿国庆后我就不再回来。如果我知道我那么脆弱,甚至连一点侮辱都承受不了,我还会跟着宁小君去外面吃饭喝饮料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他走了,我的泪潸然而下,心抽痛了,我想追出去,想扑入他宽阔的怀抱,但母亲那张浮胀的脸浮现在我面前,还有孩子……还有父亲、哥哥、族人。站在学校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听着他的脚步声慢慢消失,揪心般地疼痛让我忘了一切。
第二部分    局中局(阴谋)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沉痛
1
分手时的态度是决绝的,但二十几年的感情早已融进血里肉里,如今硬生生地要把它从血肉里剥离出来,即使是神经最迟钝的人,只怕也承受不了。更何况我没有疗伤的良药,有的只是让那伤口裂得更深烂得更狠的往事。
我依然是睡不着觉,一睡着那个叫宁小君爸爸却不理我的小男孩又在梦中蹦蹦跳跳。我有时想,我与他无缘,就算他不叫我妈妈,能在梦中出现也是好的。这样带着期待入梦,但他慢慢地在梦中也不再出现。他果然是恨我的。
这样在宿舍待了几天,我便要求提前上班。
走进办公室,黄茵茵老师是最热情迎接我的,她说:“唉呀,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可把我们累坏了。本来学校说有代课老师来,来了一个,谁知刘老师,就是那个当班主任的语文老师也病了,于是只好让代课老师顶了那两个班,你这两个班完全是我们老师顶了起来,一个老师三个班,你看我这喉咙,说话都成这样了。”
她说话时嗓音沙哑,像重物摩擦发出的粗哑声。
“你要再不回来,我都要病了。”她笑。
我歉意地说:“对不起,师傅,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你到底生了什么病,怎么搞到住院去了?”她问。
我轻声说:“也没什么病。”
她见我不想说,便马上转移话题,她告诉我现在上课的进程。我仔细听着。
后来她又说到黄彪:“我那个大侄子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你怎么了,我说你自己打电话问去,他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我摇头说:“没有。”
她喃喃地说:“这就怪了,现在什么时代了,他倒巴巴地打电话来问我,直接打给你不得了。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我说:“哪能呢?我们并不常见面。”
“你对我大侄子人不满意啊,我告诉你,我那大侄子人好着呢,在家里什么都争着抢着做,你要嫁给他,那才叫享福呢!再说……”她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不说了不说了,你跟他要是谈成了自然知道。”
她话说得莫名其妙,我也没心思琢磨,说:“师傅,以后只要课不撞堂,我每天都去听你的课。”
她非常痛快地答:“行,你想什么时候去都欢迎。”
宁小君再也没来找我,我们真的是咫尺天涯了。
不过我坚信,他做了公务员,日子至少过得稳定。而我,全心全意教书,通宵达旦备课。学生作业稍有问题我就找他们当面指导,最难改的作文通常学生交上来两天我就全详批了。
就这样我以校为家,每天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才罢休。说不痛苦是假的,但是再重的病只要不是要人命总有愈合的时候。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睡眠质量慢慢地好起来。
2
日子一天天的过下去。值得欣慰的是期末考试两个班在三十个班里分别排名第一和第二。
期末考试结束后,按理就是放寒假了。寒假我无处可去,哥哥打了几个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总是说忙。
快过年了,父亲亲自打电话要我回去,我说我不回去了,今年想在外面过年。父亲没有更多的话,只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气,我当时眼泪就溢出来了。我知道,我这么大年龄了,还要快到花甲之年的父亲为我操心,实是不孝之至。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知道嫂嫂肚子显形之后躲到娘家去了,但过年的时候她一定会回家,我不想看到她的大肚子,论月份,我的孩子才小她一个月。
哥哥曾经打电话说他们去做过B超,是个小姑娘,可谓求仁得仁,他们两口子兴奋极了,一知道结果就忙忙地打电话告诉我,那时我还没上班,嘴里说着恭喜,心里早已泣血成河。
那一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我甚至想老天是不是不长眼,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这样对我?先是男朋友被抢,再是母亲去世,再是我的孩子。凭什么我的人生该是这样?
我想起母亲出殡那天回来他们说的话:“和尚说模模糊糊看不清是男是女,很小个的东西。”难道那时和尚看到的那团模糊东西就是我的孩子?老天注定要让这个孩子生不下来。
天啦,为什么会这样?我是这样奋发图强的人,只想过上好一点点的生活,这点小小的要求老天也不能成全?
小瑶打电话说她生了,是个男孩,问我怎么样。我也只能在小瑶面前一吐心声。当她听到我的遭遇后唏嘘不已,说想不到会这样。她要我去她那里散心,我说我不敢去也不能去,我看到你们的孩子健康落地,而我的孩子只能以那种方式离开,说不定会疯掉。她便不再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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