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岚记事

5 真相


容若再次上门拜访是在沈寄小产的第二天,沈寄隔着丝帘,脸色愈加苍白,容若端坐几案,拿出那枚丝蔻,白皙指尖托着朱丹,颜色鲜明。
    他轻笑,“其实我的孩子并不是非要这枚药才能稳住,御医只是提了一提,陛下就想把最好的留给我……只是,听御医提起,沈寄,你以后不能再有孕了是不是?”
    他挪到床边,挑开丝帘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蚩蚩叹道,“真是可怜,若我姐姐还在,不定心痛成什么样子……只可惜,你到了这个地步却无人怜惜,当真是白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沈寄像是睡着了,干净到纸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容若抚着小腹,叹道,“算来我这孩子也算是你的换来的,怎的我得也感激一声……”
    容若上前,拉起他的手,放到小腹上,“你看,它活得很好。”
    沈寄还在装睡,容若理理衣袖,拿出丝蔻,当着他的面,细碾成粉,飘洒在沈寄床前就像冥纸燃尽的轻灰。
    他一直窝在床上,沉默的听着,痛着,细数着自己的悲哀。
    他的爱情太失败了,这一生,也终是错付了。
    输得一败涂地。
    容若走后,沈寄睁了睁眼,刺目的日光洒在身上刺骨的冷。
    十月初寒,了尽残灰,四年前的这月初五,他嫁给了李冰。
    还差五日,便是整整四年。
    他撑起身子,看着床前那一抹残灰,皱了皱眉,下床,蹲下身,捧起那堆残灰,吞了下去。
    他一向把最好的留给李冰,即是有一好一劣,他也总想给她好些的,就像那日她来要丝蔻,他明知道没了那枚丝蔻定是保不住那个孩子,也终是没有用掉留给她的那颗。
    所谓绝望,乃是悔不当初,痛到极点,才知心如死灰,终不复燃。
    那枚完好的丝蔻,他悄悄缝进了李冰的香囊,待哪日她发现时,就会想起,曾经有一个人,爱过她,恨过她,怨过她,最后终于心灰意冷,惨淡收场。
    除了这些,他终是再不能为她做什么了。
    十月初四,天气越发冷了,这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的早些,李冰早朝结束,独自步入清凉殿,沈寄沉沉的睡在床上,白衣黑发,容颜依旧,她上前,坐在床前,措词半天,终于开口,“沈寄,我对容若有诺在先,那时我只当我喜欢他胜于喜欢你,容若有事我会以他为先,你那日问我若是换成了你,我会怎样,现在想来,我只怕……会更紧张,你明不明白?”
    沈寄睡的很沉,手搭在外面,白的过分,李冰上前正要将他调下睡姿,顿时猛地一惊。
    沈寄的手臂已经透凉了,死人的温度,李冰的手颤了一颤,搭在他的鼻尖,良久过后,收回手,给他掩好了被,趴在床前叹着气,“我原先竟不知道你是这样烈的性子……沈寄,你忍心?”
    沈寄面色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秀丽的眉目,安详的睡着,看来,应是才断气不久。李冰靠在他的耳边,问道,“你临死都不肯来找我,是不是恨毒了我?”
    再多的话,那人也不会醒过来,以前沈寄讨好她时,她吝于言辞,现在这人不会回答了,她却去烦扰那人的清梦。
    李冰起身,踏出门时回了下头,对一旁宫人说道,“择日……葬了吧。”
    这夜,想必是个不寻常的夜,子时一过,李冰便幽幽转醒,她起身直奔沈寄房中,一路上回忆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波波的冲击她的脑海,这许多记忆里,有少时的,有成年的,还有关于沈寄的。
    她是烟岚的长公主却不是正宫所出,记忆里,谋了她父君后位的正是后来害她父君性命的赵侍君。
    李冰自小无依无靠,在权谋生死中熬了十年,隐去自身才华以求平安,就连对着自己深爱的男子也不能流露半点喜欢。
    沈寄并不知道这些,李冰爱他不能宣之于口,沈家万贯家财,若不是先皇亲赐了婚事,赵君后只怕找把他召进了皇宫。
    她在众人眼中得是不学无术的纨绔,流连烟花的浪荡子,对沈寄更得表现的半点不上心,那样才能取回原本该属于她的皇位尊荣。
    对沈寄不挂心?她怎样也做不来,那人因为她总不去找他,不知道听了谁的主意去王府大闹了一场,又在家里准备抹脖子上吊。苦歪歪的喊不想活了。
    当时她哭笑不得,情人间的小计俩却让她真的害怕他会说到做到。
    椋姨说一种奇术,可以将来世的记忆度到今生,在另一个异世的空间,那里以男为尊,如果将那份记忆暂时拿来,应该可以瞒天过海。
    在这段时间里,她应是不会喜欢上沈寄,没有了沈寄的帮助,赵君后怎样也不会对她一个花名在外的纨绔起戒心。
    可是这段记忆最少也会在她的脑海里留五年,在这段时间里,她会被按压在某个空间里,直到再次复苏。于是她开始着手安排一切,起事的时间,地点,人手,所需的时间。一切交代给椋姨后,她进入了梦境。
    依稀中她听见沈寄的琴音,第二天,他捧着茶,白衣黑发,她上前,许给了他老早以前就想给他的承诺,与君结同心,白首不相离。
    看见他一切安好,她又一次进入梦境,等待下次复苏。
    直到今夜,她感觉到深入骨髓的痛楚,那种痛来的太急太猛,她彷徨无措的醒了过来,提前结束了这段记忆的逗留,在彼端,有一心等着她的沈寄,四年多的时间,他的眉目犹在眼前,他,现在可好?
    这些年的等待,是不是已经疲惫不堪,是不是如那日捧着一杯清茗,浅淡品啄,亦或是枯坐灯前,剪烛相待。
    那是她呵之慎之的珍宝啊,不晓得该憔悴成了什么样子。
    站在他房前的一瞬,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袍,正了正衣冠,她敲门,总也得不到回应,于是推门而入,白天已经收殓的棺木正正方方的摆在正厅,一向简素的清凉殿,这日更是白缟满目,她不大明白,拉住身边一个守夜的宫人问道,“这里…躺的是谁?”
    不待宫人回答,她急忙上前,推开棺盖,里面睡着的,是她呵之慎之的沈寄。
    他睡的死尘,唇边,尚带着一缕浅笑。
    李冰揉了揉眼,使劲盯着他的脸希望能找出一丝活着的迹象,然而没有,沈寄睡的太沉了,一丝呼吸的颤动都没有。
    月色漂白了他的脸,她把他从棺木中拽了出来,紧紧扣着他的脖颈,脸颊紧紧贴在一起,她开口,声音像是破漏的风箱,嘶哑的恐怖,她吻了吻沈寄的鬓角,说着,“沈寄,你醒醒,我……回来了。”
    沈寄的脸很凉很凉,她把他圈进怀里,捂着他的手,呢喃着,“…与君结同心,白首不相离。我和你约好的,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她靠在他的耳边,一声声的问,“我该怎么办?”
    最后的最后,月色空寂,李冰抱着他出了清凉殿。
    她到底没有把他葬在皇陵,沈寄一生牵绊在宫里,现在死了,她只想给他找个好去处,冷冰冰的皇宫,确实不是温暖人心的好地方。
    沈寄,寄水浮萍,随波逐流,沿着海的尽头,应该就是他的归处。
    更何况,他定是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否则不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两人羁绊,她怎么可以再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
    沈寄送葬那天她没有去,她拿着那把不离身的水虹剑去了芳泽宫,容若理着头发,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陛下……”
    话未说完,长剑贯穿了他的肩头,李冰抽回剑,抹了抹剑身,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温情。
    容若摇摇欲坠,咬牙笑道,“你终于是认清了自己的心,可惜啊,沈寄死的…也忒不是时候…”
    李冰挑起他的下巴,眼神阴翳,“你姐姐是我着人暗杀,十八名死士花了两天三夜才取回她的首级,你明知事情经过却硬赖在沈寄身上,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容若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面色苍白,咬牙切齿,“沈寄的命太好!他凭什么!”
    李冰皱了皱眉,终于放下了手,“我欠你容家的,至今算是扯平了,容若,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
    四年的变数太大,万一走错一步沈寄投入了容恒怀抱她就真的追悔莫及了,于是,得有一个万全的办法。
    那时沈寄被绑匪挟持,她心里着急却不能出手,于是把容恒约了出来,合盘托出她与沈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沈寄是死心眼的人,便如他认准了我便会至死跟着我,容恒,这便是你比不来的。”
    容恒收起折扇,点了点桌面,“那又如何?”
    “我与你打一个赌,倘若让沈寄选,他选了你,我撕毁婚书,把他让给你,可若他还是跟着我,你就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那日,容恒犹豫良久,到底没有答应。
    她太清楚沈寄会怎么选,何必再自取其辱,于是那日李冰略微沉吟,心里已经动了杀心。
    她不肯选并非还想和他纠缠不清,可是看在李冰眼里这人便是不识好歹,于是,她派下杀手,追杀容恒。
    现在,她是真的后悔了,当初若让沈寄跟着容恒走了,也不会有这其后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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