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岚记事

14 分离


容恒十九岁行封王礼时李冰曾去过辽川观礼,那时候辽川地处两国边境,通商后经济发展的更快,眼看就能与皇城媲美。
    李冰的四妹李静为帝时爱好美色,大兴土木,国库空虚时横征暴敛,是以后来怨声载道,百姓多迁居辽川。且辽川以商为主,一时繁华富美形如东玥的首府皎陵,当年沈尚颜在世时受皇命去辽川督造行宫,就曾说过辽川之美钟灵毓秀,不同浮华。
    容恒接管辽川后更大刀阔斧修改许多条例,大行商人便利,更吸引许多东玥商人来此友好贸易。
    加以这地方风景确实不错,放眼望去,青峰黛翠,眉峰环湖,湖心花舫三两只,江畔亭台楼阁,款曲偶入耳中。
    美景美食美人,旅游业的三大特色都有了,辽川也当之无愧的繁华了,船靠岸时,船家撩开帘子时沈寄刚吃完最后一个糖炒栗子,瞪大了眼问身边整理行李的李冰,“到了?”
    李冰换了紫衣便服,头发高高束起玉冠,显得眼睛出奇的细长精致,加上她那腻死人的温婉口气贼他妈的像狐狸,“夫君,到了。”
    刷,刷刷,刷刷刷……鸡皮疙瘩直掉,捧都捧不起来,沈寄捂着略有点发胖的脸羞涩的问,“能不能别叫俺夫君?怎么一听就难受的厉害?”
    “奥,夫君是听少了。”
    李冰上前两步,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温情的腻人,“你说是不是,夫君。”
    “尼玛!你男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乱叫啥!”
    沈美人……醋了?
    李冰笑得更狐狸了,贼兮兮的离他近的贴着鼻子问,“沈寄,好不好?”
    “?”
    “沈寄?”
    “?”
    “沈寄?”
    “?”
    ……………
    狐狸同小白兔讲了狠多遍,小白兔一遍没听懂,最后小狐狸磨着爪子一脸奸笑的说,“要么我叫你夫君,要么你叫我妻主,选一个。”
    “……”
    “好不好?”
    “……厄,^_^那啥……我……”
    李冰笑得更奸险,直盯着沈寄双眼,“昨天晚上你不是一边求我一边喊我妻主的,奥,对了,你还哭了的,滋味不错吧…”
    沈寄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了李冰,捂着红透了的脸颤颤巍巍的喊着,“是你逼我……我要不喊你还逼我,我有什么办法……”
    李冰流氓了,拽着沈寄拽的更紧,脸上笑容越来越狐狸,眼睛微微眯着,细长惑人,“沈寄,还嘴硬什么,叫个来听听。”
    沈寄觉得以前可能真的这么叫过她,不然不会叫的这么顺口,真的对上了李冰的眼,心里突升出一种熟悉的感觉,他怔怔看着李冰,面前的人正笑得温柔,那样温情的笑容,以前是如此吝于给予,他无来由的突然干涩了眼眶,环上了李冰的脖颈,靠在她的耳边,湿润的海风吹到了脸上,他说服自己,海风太大,迷了眼,所以落了眼泪。
    李冰僵了一下,随即抚着他的背,破有点紧张的问,“怎么了?”
    沈寄说不上来,就是心里难受的厉害,眼里涩涩的,心里堵的慌。
    李冰扶正他的脸,盖住他不停流泪的眼睛,轻声说着,“叫不出来也不用勉强自己。”
    手心里湿润了一片,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沈寄都很难会落泪,以前沈寄学骑马时从马上跌下来摔断了小腿骨都没吭过一声,像这样哭个不停的更是没有过,她眨了眨眼,抑制眼里的液体,放下了手,紧紧把沈寄拥到怀里,沉声道,“你恨我……就恨到如此,就一声妻主而已……沈寄,你还想留给容恒是不是?”
    怀里的人猛地僵住,李冰扣的自己的手都紧的发疼,还在用力将他塞在怀里,下巴枕在他的肩上,摩挲半晌,终于撒手,给了他自由。
    应该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她是真的失去沈寄了,彻彻底底的失去了。她甚至有种预感,即使沈寄真的记起了往事也不一定会原谅她。
    她转身,牵起沈寄的手,她的掌心冰冷依旧,握的再久也没有一滴汗水,只有温度会一点点上升,虽慢,但热度不却。
    沈寄失了魂的似的任她牵着,眼里有着李冰看不懂的东西。
    这一次,她们的距离这么近。抛开权力地位和种种与生俱来的束缚,她们就像一对真正来辽川赏景的小夫妻。李冰牵着他下船,湖面莲花盛开,菏泽幽碧,像是憧憬已久的梦境终于到了它实现的这一天。
    他太累了,脑子涨得满满的,李冰握着他的手,像是带着不世的宝贝,珍之慎之,他看着她的嘴在开合,说着挂,进了耳朵里,却没有听到心里。他看着李冰,就像……最后一次相见。
    拾阶而上,佛堂古刹,道旁种了很多松柏,雨后翠□□滴,香树红叶垂落。
    沈寄蹲下身,细白的手指夹起落叶,悠悠笑着,“落叶归根。”
    古寺幽静,许是刚下了雨路滑不易行,今日进香的人很少。李冰燃好香递到了他手里,他接过时道了声谢随即三拜佛祖。
    弟子沈寄求愿,保佑我妻长命百岁。
    这一路他的话很少,李冰如来时一样紧紧牵着他的手,路上行人多数成双结对,随愿发愿动则三五成群,她俩也就不太扎眼了,只是,没想到会碰到熟人。
    辽川丝绸坊的少东家,近日喜得龙凤双生,还愿来了。
    李冰去买吃食,留了沈寄在亭子里,少东家路过歇脚直抱怨起夫君刻薄非要他还愿时徒步上山累去了半条命。
    环顾四周,看见对面的沈寄手里折扇猛地落地,嘴巴张合几次突然道,“……季南!”
    沈寄点头,看了看周围,除了那少东家身边的小厮倒是没有别人。
    上次见面有一段时间了,大概四年了。
    沈寄望过去,四年的时间,少东家风采依旧,娃娃脸可爱的紧,会心一笑,沈寄开口,“多年不见,少东家已成家了,没能喝上喜酒很是遗憾。”
    娃娃脸羞涩一下,说起夫君的尖酸刻薄,恨得直咬牙。
    沈寄安安静静听着,半晌插上一句,“容恒……现在可好?”
    娃娃脸看着他,斯文秀气的脸上现出无奈,摇头叹气,“事已如此,你该去看看她。”
    沈寄僵了一下,勉强维持笑容,问道,“她……怎么了?”
    少东家起身,背对他道,“容家换了新主,容恒去了洛水畔,你若有空,看一眼罢。”
    说罢,娃娃脸回头看他,跺了跺脚摇头叹气的走了。
    李冰买好了糖炒栗子,沈寄还在发呆,她上前摇了摇沈寄,沈寄怔怔看着她,涩然开口,“李冰,我们去洛水吧。”
    李冰手里的糖炒栗子落地,圆圆滚滚的遛到沈寄脚边,鹅黄鞋底锦云绣布的鞋面开着梅花朵朵,湿润的水滴落到上面,水莲璨然。
    沈寄抬头,问:“李冰,容恒去了洛水,你早知道是不是?”
    李冰走到他面前紧紧拥着他,靠在他的耳边加紧的问他,“你都记起来了?”
    她摩挲着沈寄的耳畔,吮吻他的鬓角,沉声道,“沈寄,你记起来了?”
    他回道,“我要去洛水。”
    佛家圣地,青灯黄卷,大慈大悲我佛座前,容若素衣席地,烟气袅娜中,敲木鱼,诉往生,略略回头道,“你,终于来了。”
    这个和他争了多年的人弃了尘世,带发修行,供着神牌,燃香诵经,沈寄恍惚中,问道,“容恒呢?”
    他不曾回头,开口道,“你面前就是。”
    容家人死后入容氏祠堂,这个无名无姓的牌位便是不肖子孙的下场。
    沈寄攥着衣角,声音几乎发不出来,想起了一向傲气如斯的容恒,心里搅痛不止,“什么时候?”
    “七月初三,你入宫一月后。”
    容若轻笑,似含鄙夷,“沈寄,金针入穴后两个月后才能想起往事,她送你入宫还给你筹备好一切,不过,她擅用容家秘术,将余生寿命转给你,一意孤行,活该如此。”
    木鱼一顿,他开口带着扭曲,“你生来命就好,若是沈尚颜我就认了,凭什么是你!就因为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这时他回头,沈寄终于看见,容若换了脸,一模一样的,和他一样。
    他猛地退后两步,容若又转了回去,讥笑不绝,“当年沈尚颜来这儿督建行宫她就动了心思,没能弄到哥哥就要弟弟,可她这人偏偏又生的比谁都明白,骗得了别人,终究是没能骗得了她自己。”
    沈寄点燃香束,摸着牌位,牌上无名无姓,孤寂的立在香炉前,半晌无言,终于转身离开。
    佛堂,经文不绝,良久后,容若起身擦拭佛案,苦笑道,“看,这便是你倾尽一生去爱慕的人。”
    沈寄立在佛堂外良久,听到这一句,半晌无言终于离去。
    李冰在寺前等了许久,沈寄出来时挽着她的手,微凉掌心相对,他说道,“李冰,你答应过我一件事,该是兑现的时候了。”
    他抬头,唇边笑容依旧,白衣黑眸一如当年,“给我一封休书。”
    李冰笑容僵在脸上,握着他的手生出汗液,第一次有些狼狈的问,“为什么?”
    沈寄看着两人相扣的手,淡淡道,“当年李静拟退位诏禅位给三王爷,我给你改了诏书,真的那份在我手里。”
    他对着李冰的眼,说道,“休书,诏书,你选一个,三日后给我答复。”
    多年征战,国力疲惫,若是这时候再来个遗诏之争就真的是要再开战火,沈寄这次是真的真的要离了。
    回去时两人分道扬镳,沈寄回沈家,李冰回皇城,莲花开的正好,恰忆年少,沈寄一身白衣荡舟湖上吹箫雅乐,李冰摆船,莲叶田田,菱角江州,昨日似今朝。
    李嫣靠着栏杆,眼里虽然没了神彩可还是妖孽的要命,她摸索到了李冰的手安慰道,“他这是良心上过不去,你就不该瞒着他容恒的死讯,这下死者为大,他肯定觉得是你们俩害死了容恒。”
    这丫风凉话说的还真不是一般的好。-_-||
    “而且沈寄这人死心眼,跟他讲道理不但行不通说不定还能把你也给带沟里去,弄的到时候你们一起出家,老来了坐到一起悔的肠子全青掉……”
    “……”
    “他要是喜欢你为你死都情愿,他要是不喜欢了看你一眼都多余,你信不信?”
    “……”
    “人家等了你五年跟了你四年,不问你要什么这个那个的补偿费就不错了,知足吧。”
    李冰望着斜暮,身边李嫣喋喋不休,她提笔,橙色夕阳晕染纸张,休书二字总也下不去笔。
    家国天下,儿女情长,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能回头,错待一个沈寄总好过错待了天下。
    李嫣听着笔尖摩挲纸面的响动,摇头道,“万物皆空,拥万里江山,真不如逍遥一世。”
    李冰猛地甩了笔,拎着李嫣的衣领咬牙道,“你他妈什么意思?!”
    李嫣推开她的手,悠哉道,“我要是你指定不写这封休书。”
    李冰眉尖跳了一下,竖起了耳朵,事实证明,李嫣的恋爱不是白谈的,贱兮兮的说道,“拖一天算一天,管他说什么,夫妻当不成情意还在,哪天遗诏要真露光了,甭管是谁干的以沈寄的脾气保准跟在后面给你收拾残局。”
    可就是知道他不忍心还继续拿捏着他不忍来逼他,让他让步,这样做,真的对不起他。沈寄为她付出了太多,若是落得这么个下场连她自己都觉得心疼。
    夕阳中李冰执笔,挽袖急书,写完后递给了一旁的钿紫,轻声道,“问他还想要些什么。”
    三天后,沈寄接过休书,面色出奇的平静,轻轻浅浅的嗓音很是好听的问道,“要什么?”
    他浅笑,“有生之年,只求永不相见。”
    便是如此了。
    抬首,窗外合欢已歇,梧桐正好,两三只百灵鸟绕树,他轻声喃喃,“天若有灵,保佑我皇,千秋万代,帝业无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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