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三国

92 (七十八)求医


卧室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安静得落针可闻。司马子上一动不动地躺在卧榻上,除了还在微微起伏的胸膛,仿佛看不出一丝生气。
    司马懿的夫人也就是子上的母亲张氏,引着元姬和雨薇进去,饶是每一步动作都轻柔至极,可细微地推门声似乎还是惊动了床上的病人,忽然,紧闭着眼的子上蹙起了眉头,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紧接着他脖子后仰,四肢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整个样子都怪异可怖至极。
    “子上……”张氏似乎已有了预感,并不诧异,只是走上前去紧紧抱着他的身体,泪落如雨,“子上,没事的,很快就好了……为娘给你找了最好的大夫来了……”
    “伯母,子上哥哥他怎会病成这样?”王元姬惊得目瞪口呆,可她很快回过神来,不见丝毫的畏惧,只是上前帮着张氏给他擦汗喂药。
    “柳絮姐姐,你快看看,子上哥哥他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雨薇上前,伸手抚上他的腕脉。看着他面容扭曲、呼吸急促、满身大汗的样子,她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怎料记忆里那个丰神俊朗、骄傲执着的司马子上,再次重逢竟是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而所有这些再典型不过的症状,都指向了脑海里一个可怕的诊断——破伤风!——毫无疑问,一定是他为她所受的那些外伤,发生了最严重的感染!
    张氏喂的药被他紧闭的牙关阻挡,几乎全都顺着嘴角流下。雨薇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抚按合谷,助他止痉。他混乱中却将她的手抓得更紧。终于,肢体的搐蹑慢慢平息下来,子上缓缓睁开双眼,似乎想看清眼前人的样子。
    雨薇却刻意转过了身子,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骄傲如子上,一定不愿将如此脆弱的一面,让她目睹。
    似有一种酸酸的刺痛在心头扩开,一寸寸地侵占着、吞噬着,直至弥漫入四肢百骸,化作彻骨的冰冷。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屋外走去……
    “柳絮姐姐……”元姬想要叫她,却被张氏止住。张氏示意她照顾好子上,便悄然跟了出去。
    荒芜的庭院里,雨薇倚着青石花坛慢慢滑蹲到地上,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埋首蜷作一团。
    “江若,子上他,是否还有救?”一个沉静的声音,一袭青布衫的袍角出现在眼前。
    雨薇抬头,只见司马懿深邃的目光正直直注视着她。她缓缓起身,绝望地摇了摇头——她不知要如何解释,破伤风就算在21世纪依然是死亡率极高的感染,而在这个没有抗毒血清、没有解痉药、没有抗菌素的古代拿什么去治?——一旦想到子上会在极度痛苦的痉挛中缓慢死去,她便心如刀绞。
    司马懿的脸色一暗,他一拳击在身边的一棵老柳上,震得柳叶和残絮簌簌飘落。
    跟来的张氏在再也掩不住心头的悲愤:“为了子上,老爷连兵权都交出去了,可皇上为何还要用如此阴损的慢毒来置他于死地,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司马家……”
    “休得胡言!”司马懿喝道,可眼底终是露出痛苦。
    “难道不是那日天牢里,伤他的刀剑上喂了毒,才会如此的?”张氏不忿道。
    “的确不是,”雨薇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公子的病的确是因为那日的刀剑之伤,只是并非刀剑有毒,而是因为对伤口的处理不够彻底,使空气尘埃中的一种毒素通过伤口传入体内而引起的一种名叫破伤风的疾病……”
    “江姑娘既然知道病名,如何就无药可救了?”张氏急道,“相士曾言子上命中有大贵之相,怎会如此年青便要夭陨了?”
    她这话让雨薇倏然一惊,忽然想起司马昭本是存在于历史中的人物,他若在此时殒命,那何来之后的那些叱咤风云、史笔如刀……
    心中蓦地生出希冀来,可想起司马昭的情况,她又茫然无措:“雨薇没有办法救公子,可世上名医千万,总有人会有施救之法的呀……”
    “何尝不是遍寻名医,从发病至今已半月有余,若不是倾力救治,如何能延续得了这些时日,只是,如今病入膏肓,竟再无一个大夫有法可救了啊……”司马懿叹道。
    “不是还有一位名医吗?老爷,如今山阳公医名远播,或许真有神技也未可知,我们不如去求求看吧……”张夫人道。
    司马懿摇头:“莫说山阳公是否能医,就算他有起死回生之术,也断不肯医治司马家的人的,何谓去自取其辱啊……”
    “老爷都未曾试过,怎知不行?脸面再要紧,怎比得上昭儿的性命要紧啊……”张氏哭道。
    司马懿沉声不语,似乎有些犹疑起来。
    “我去求山阳公!”雨薇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触到了腰间那块绿玉佩、暗暗握紧,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
    再回到屋里的时候,司马子上已经安静地昏睡过去了。雨薇小心翼翼地替他清换了感染的伤口,又备下了凉血止痉的药物,这才离开。
    雨薇只带了阿术一人便上了路。山阳县离得并不远,可两天一夜的马车,还是让箭伤未愈的雨薇筋疲力尽,可她却不敢有丝毫的停歇,一路问询,终于找到了山阳公开设的医庐。
    不见高门府邸,只有三间简陋的草屋。可医庐门口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每个人脸上都既带着焦虑,又充满希望。
    雨薇挤在看病的人群中,正要求见山阳公。却见里面走出一个小药童模样的少年,向着大家揖了揖手:
    “家师今日出诊在外,恐不及赶回,清各位先行回去,明日再来吧……”
    周遭一阵叹息,各人脸上现出失望之色。雨薇本就心急如焚,听说山阳公不在,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身边突然“咚”地一声响,人群一下慌乱地散开。雨薇定睛一看,才见是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倒在地上,两眼上翻口吐白沫,全身抽搐起来。
    “是癫痫……”雨薇说着也顾不上许多,随手找了一根树枝,放入他口中以防止他咬伤舌头。然后又将他平躺,头歪向一侧……
    “可有银针?”看着还在抽搐的男子,她皱眉问道。
    “有。”小药童回过神来,忙回进屋里,取了一卷银针出来。
    雨薇接过,迅速在其人中、合谷处下针,轻轻捻转,并不时替他擦去口角的白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男子终于停止了抽搐,长长吁出一口气苏醒过来。雨薇拔了针,对他身边早乱了分寸的妻子道:“癫痫之症并非一朝一夕,一时恐难根治,千万要注意防止发作时的跌伤、舌咬伤、口鼻分泌物阻住气道引起窒息……”
    雨薇这一番出于职业本能的反应,却在周围的病人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有一个妇人扶着他十三四岁的儿子,凑了上来:“姑娘可是大夫吧?能否替我家小子看看吗?他疼得实在受不了了……”
    她说着撩起那少年的衣服,只见他背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脓肿,流着脓血,散发出一股恶臭。
    “村里的郎中说,这是什么郁毒流注,已敷了三日草药,却不见好转,如今都疼得吃不下,睡不好了……”
    雨薇仔细观察,但见那脓肿表面有淤青色,触之有波动感,便道:“令郎此处可曾受过外伤?”
    那妇人想到了什么:“一月前曾爬树跌下,摔痛过此处。”
    雨薇立刻了然:“这脓肿并非郁毒流注,而是淤血流注形成的,如今已有感染征兆,单靠外敷不行,必须立即切开脓腔,引出脓血,否则照此下去,脓毒入血就麻烦了……”
    “切开?要动刀吗?”那妇人慌乱道。那少年更是拈住了母亲的衣袖,吓得直摇头。
    雨薇蹲下身,对那少年温言道:“其实开刀并不可怕,姐姐只轻轻划一下,很快就好了,病好了,才又能和小伙伴出去玩啊……”
    那少年犹豫了片刻,才信任地点了点头。雨薇向小药童借了专切疮疡的小刀,消毒过后,在脓肿低位处划了个细小的十字切口,掀开皮瓣引流出淤血,整个动作娴熟快速、轻柔又仔细。
    少年还没来得及□□出声,手术便已完成。整个脓肿都已消散下去,患处的疼痛一下缓解了不少。
    小药童又取了清热散毒的草药为他敷上,那妇人感激得要跪拜雨薇,却被她笑着拦住了。
    而此时,围观的病人中却已轰动,大家竟争先恐后地挤上前,要请雨薇诊病。
    一个男子抱了个四五岁的男孩过来:“小儿昨日在水边玩湿了衣服,今日起头昏脑热,流清水鼻涕……”
    雨薇切了他的脉,又让孩子张嘴看了舌苔咽喉:“是外感风寒,服三剂桂枝汤即可。”
    “可小儿从来不肯吃苦药,怎么劝也不行啊……”那男子苦着脸道。
    雨薇想了一下,却出人意料地伸手拔了地上一根狗尾巴草,拿着毛茸茸那头往孩子鼻孔里扫,那小孩子就不停地打起喷嚏来:“风寒其实可以不药而愈的,若不吃药,就让他这样多打几个喷嚏,一样有解表发散的功效……”
    那男子如法炮制,孩子在连打了几十个喷嚏后,果然舒服了很多,小孩的父亲喜不自胜,周围的人们更赞叹不已。
    又一个中年女子挤进人群,只见她始终高抬着两只手臂,苦着脸道:“奴家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怪病,今早起来打了个哈欠,这两只手就放不下来了……”
    雨薇按了按她的肩膀和手臂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临机一动,突然伸手向她腰间摸了一把,叫道:“大婶,你的裙子掉了!”
    那妇人啊地惊叫一声,本能地伸手去提裙子,才发现裙子根本就没掉下。不过那一双手倒切切实实放下了。
    众人一阵哄笑,那大婶有些恼羞地看着雨薇,再看看自己已活动自如的双臂,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围观求诊的人越来越多,雨薇被团团围住,一下子忙得不可开交起来,阿术却担心她的身体,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人群中一个戴着斗笠身穿儒衫的男子,一直看着整个过程。
    “师傅!”小药童终于注意到了这个男子,立刻迎了上去,“您怎么提早赶回来了?”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山阳公,却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崇敬之色。
    山阳公朝雨薇这边望了一眼,便向里走去。雨薇慌忙起身行礼:“小女子柳絮,欲求见大人。”
    山阳公微微打量了她一下,面上却看不出喜怒。雨薇想起适才自己在别人家的医庐贸然行医多有不妥,不由得又是后悔又是紧张。
    “就请柳姑娘到内屋稍坐吧。”山阳公于是吩咐那小药童道。
    转身时,他眉宇间露出一丝平和的笑意,让雨薇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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