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明守靖竟想收买自己,雷松不屑之‘色’更甚。他上下打量明守靖几眼,冷笑道:“明守靖,雷某忝列九龙司统领数年以来,你还是第一个胆敢当面行贿的,这份胆识倒也不错,可惜没用在正途上。若非陛下有旨,单凭你弑兄这一点,我就要出手去了你半条命!”
闻言,明守靖惊惧更甚,情不自禁就着跪姿往后爬了几步,像是要借此躲避雷松一样。
见他如此丑态,雷松愈发鄙夷,也懒得再同他废话,甩下一句“若有抗旨,定不轻饶”,便率众扬长而去。
直到听着他们整齐的脚步声消失,明守靖才虚脱一般软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完了……他苦读多年,一朝高中,十几年杀妻弃‘女’换来的荣华权势,一夕之间全没了……老天爷啊,你为何待我如此狠心?
他正自怨怼不已时,听到禀报的老夫人匆匆赶了过来,见他面若死灰地伏在地上,两眼发直,不禁唬了一跳:“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会被吓成这副模样?”
看到老夫人,明守靖眼中总算有了两分活气。待小厮将他半扶半抱架到‘床’上后,他紧紧握住老夫人的手,老泪道:“母亲,咱家没指望了……适才陛下着人过来下密旨,说明日便会在百官面前颁下旨意,将我贬为庶民。”
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但老夫人仍是如遭雷轰一般,也跟着一阵‘腿’软:“竟……竟这么快?亲家公没帮我们说话么?”
明守靖道:“这主意原本就是白文启出的,他家自然不肯再出头。”
老夫人急道:“咱家的亲家又不止白家一个,你把赵家忘了不成?”
“赵家……”明守靖犹豫道:“赵家同白家走得近,只怕也是一个鼻孔出气,关起‘门’来自扫瓦上霜,不会理睬我。”
“是我明家的‘女’儿嫁了他,还是白家的‘女’儿嫁了他?若论姻亲,咱们才是头一份的!”老夫人喘了口粗气,说道,“我这就打发人过去!对了,华容不是早上才进的宫么,长公主不是很待见她么,难道她没请长公主向陛下求个情?”
明守靖正是满心绝望,听到明华容的名字,更觉雪上加霜,怒道:“那小贱人比白思兰更可恶!心肠歹毒令人发指!她不来落井下石已是谢天谢地,怎么可能还为我求情!”
他还想再骂几句,但刚才折腾了这半天,原本稍稍愈合的伤口又开始迸裂流血。老夫人虽有心再问清楚些,但见他身上血渐渐渗了出来,顿时急得什么都忘了,连忙叫人来换‘药’换布请大夫。忙‘乱’半晌,又记起尚未打发人去赵府,便又急忙打发了总管李福生连夜过去。
老夫人本是贪鄙之人,加上焦急忙‘乱’,更记不得准备礼物。李福生不敢耽搁,便随意拿了些绢布‘药’材之类的去了。到得赵府,他先借口给莫夫人请安,本说待见了面再提求情之事,孰料下人将他的话儿并礼物传带进去后,过得半晌,只有莫氏身边的一个嬷嬷出来见他,说夫人已经歇下,不便见人,让他改日再来。
李福生不死心地问道:“那请问少夫人歇下没有?”
听他问起明霜月,那嬷嬷瞅了他一眼,神情古怪地说道:“少夫人病了几天了,现在仍是‘精’神不好。她的陪嫁丫头不是早往贵府带过话儿了么?怎的也不着个嬷嬷过来,却只管让您来问?”
明霜月生病卧‘床’不起的事情李福生自然是知道的。但明霜月的丫鬟回娘家禀报时,因白氏彻底失势,老夫人正觉扬眉吐气,又怎愿再照拂白氏的‘女’儿,便装作不知道,甚至也不差人过来安慰探望。
闻言,李福生尴尬一笑,却因知道事情紧急,不肯轻易罢手。因想着二小姐该是个受宠的,或许还能指望一二,便又试探着问道:“那……那日我送给和远少爷的那位小姐,她……”
不待他说完,那嬷嬷便倏然板起了一张脸,**说道:“什么小姐?小少爷新娶了媳‘妇’,哪里又会收什么小姐!”
见说不通,李福生只好灰溜溜地告辞走了。那嬷嬷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随即回到莫氏房内,将这些话一一回禀了。
莫氏听了冷笑道:“连没名没份送过来的‘女’儿都惦记上了,他家定是出了大事。怪道昨儿白家才打发人来透了些口风,谁想这么快就应了。只可笑他家也太不知礼数了些,拿些破布烂‘药’来就指望我为他家出头。好在我也没那心思,今后他家再来人,你都只说我出去了,没空理会。”
说罢,她又皱了皱眉:“远儿还是恋着那个妖‘精’不肯撒手么?虽说明家已经不要她了,但毕竟京内许多人认得她,将来难保不走漏了风声,就这么放着也是个祸害。”
那嬷嬷连忙陪笑道:“夫人快别生气,依奴婢说呀,小少爷也是一时图个新鲜。待劲头一过,自然就丢开了手。届时要怎么处置她,还不是夫人一句话儿的事。”
莫氏眼中掠过一抹狠意,说道:“虽说如此,但我到底咽不下这口气,你不知那妖‘精’多猖狂,当初在她家时就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这些日子我一想到她就和我在同一块瓦檐下住着,我就心里堵得慌,偏生远儿又拿她当块宝,我若强要动手,怕又伤了母子情份。是了,我前儿不是指派了你妹子去管照那贱人的起居么,你去告诉她,让她多和那贱人说说话儿,打量小少爷快过去的时候,引着那贱人的口风骂他几句,挑着他们多拌拌嘴。远儿最恨别人说他,要是听见了,不待我动手,他自己就容不下那贱人。”
莫氏提起明独秀,皆是以妖‘精’贱人等指称,绝不肯提起正经名字,显然是恨毒了她。那嬷嬷见状,不禁在心内感叹好好一个千金小姐竟落到这般地步,被人百般作践。但面上却是一派叹服,恭维道:“还是夫人有主意,这法子既不伤母子情份,又惩治了那小蹄子,当真高明!”
闻言,莫氏面有得‘色’,道:“也是没有办法了,否则我哪儿舍得远儿被那小贱人骂。”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再者,那小蹄子敢骂少爷,迟早要遭报应的,夫人根本无需放在心上。”那嬷嬷一面絮叨着,一面搀起莫氏回卧房歇息不提。
再说明家,老夫人左等右等,好不容易把李福生盼回来,但听见说莫氏托辞不见,明霜月又在病中指望不上后,便晓得莫家这条路是走不通了。白家又更是靠不住。眼见保住儿子的官位是绝无可能了,她不禁彻底死了心,暗道横竖这些年来也积下不少钱财,待儿子养好了伤,拿回去再多买些田地,做个富家翁也倒使得。再不然,在帝京城郊买处庄子颐养天年也不错。
她盘算合计了一夜,天‘色’将亮时突然想到前天晚上发现林氏不告而别时光顾着猜测她的去向,竟忘了查点一下库房内有无损失,不禁大急。也不等天亮便爬起来,带了人急急赶去盘查。
不查倒好,一查之下,老夫人几不曾气死过去:库房内其他大件东西都在,唯有藏得最隐秘的小金库里,少了足足二百两黄金和三千两的银票。公账内多年的结余一下子就去了大半,老夫人顿时心疼得肝胆俱碎,一迭声地嚷着是林氏卷走了金银,要报官捉她。
出了这么大的事,自有人报告了明守靖。一听短了巨额钱财,明守靖也是着急上火。他头脑比老夫人更清醒些,听说贼人只动了小金库,其他一毫未动,也未将金库的东西全部卷走后,便怀疑许是内贼趁‘乱’所为。但他因仍为昨日密诏不甘心,正待赶去宫内求见皇帝,以期讨情免责,当下也来不及和老夫人细说。匆匆说了下自己的推断后,便咬牙忍着痛出去了。
而老夫人听了这话,虽是半信半疑,却也抱了万一的希望,当即说要将阖府的下人彻底检搜一遍。
李福生因知道明守靖立即要被摘官去印一事,便劝道:“老夫人,府中近来正是多事,且容老奴多嘴劝您一句:还是先将要紧的事情办了,趁老爷还未回来,将府内的事情理一理。否则等消息一传开,府内人心一散,许多事情就不好做了。”
他本是好心劝解,但老夫人正窝了一肚子的火,又心疼得无以复加,听了这话却立时疑心到了他头上:“莫不是你趁机卷走了钱,所以才惺惺作态劝我不要追查?!”
李福生受明守靖重用,多年来在府内几乎等同半个主子,不但下人对他毕恭毕敬,几位主子待他也是和颜悦‘色’,从不曾受过这样的污蔑。当下他见老夫人如此昏愦,只知心疼钱财,不知顾全大局,怒气一冲,不禁冷笑着脱口而出:“老奴自不是这等样人。但却不知,会否有人监守自盗,贼喊捉赃呢!”
闻言,老夫人大怒:“你这狗奴说什么?!胆敢诬赖我,可见必是心虚无疑!”
李福生这才惊觉自己说得过了,便放软了态度想要解释。但老夫人根本不再听他说话,只一迭声地命人来拿住他,并速速去搜检他的房间。
明守靖背靠白家这棵大树,这些年来其他官员们没少往他府里走动。李福生既为明府总管,迎来送往之余自然皆有红封可拿。更不要提他平日里于诸般事务头上刮下来的油水。当下闻声赶来的家丁们虽碍着他的积威不敢当真动手拿他,说去翻检也只是作作样子,但就是这么随手一翻,却就已翻出了一堆价值不菲的好物。
待这些东西被抬到老夫人面前,她看着大堆的贡茶,箱装的白参,成套的前朝官窑茶具,恨得牙根直泛酸,枯瘦的手指几不曾戳进李福生眼睛里去:“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你家老爷还未做到宰相,你日子倒是过得比一般的六品官员更滋润了!更可气你不但贪污,更还败家!昨日我不过让你去赵家走一趟,你拿东西做甚?可见定是平日拿着公中的东西不当数大手大脚地送惯了!我这些年‘精’神不到,见你在老爷跟前还算有眼‘色’,便任着你‘操’持施为,没想到竟是养得你比老爷还福态体面了!我今儿定要把你送官严办,让你把这些年贪进肚子的都吐出来!”
起先李福生还陪笑想要解释,但却见老夫人越说越来劲,平日里不如意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扣到了自己头上,后来又听见要将自己送官,不觉也来了脾气,回敬道:“老夫人,有空为这些仨瓜俩枣的小事跳脚,怎地不去管管真正的大事?眼见得老爷就要被撤官了,届时这一大家子人该怎么办,您倒是拿个主意出来啊!”
除了李福生之外,其余的下人都不知道明守靖要被革职一事。当下听他嚷了出来,便都纷纷惊疑不定地去看老夫人。老夫人正在气头上,不知是李福生有意喊出来动摇人心,闻言想也不想便张口骂道:“若非你们这些不成事的杀材狗奴拖累,教他不能省心,他又何至于此!”
听到这话,众人便知道李福生说得不错了。这事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一时四下里俱是死寂,只能听到老夫人粗喘着说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捆了送官衙去!”
这时,却听有人大声说道:“眼见得老爷都不是官了,咱们家说的话哪里还管用!若依我说,不如趁早收拾了东西结算工钱,另寻下家才是正经。”
这话如同更鼓一般,顿时将发愣的众人都敲醒过来。当下未签死契,只签了短约的下人们都纷纷涌出‘门’去,告诉其他人这个消息。因明家本非帝京出身,原是外地过来的,除了近身‘侍’候的一些丫鬟婆子签的卖身契之外,余者大都只是短约,人数比签了死契的多出两倍不止。消息甫一传开,这些人便躁动起来,后来又不知是谁带头,说以老夫人的小气劲儿说不定会赖了工钱,索‘性’搬家伙抵工钱算了。
此时白氏失势,林氏不知所踪,明守靖在外,素有威信的李福生又被压制得满肚子的火,只剩老夫人一个正经主子,见状虽然大惊失‘色’,跳着脚连声威胁说有敢动东西的必送到官府严办不怠,但却无人肯听。
整个明府像是炸开了锅,许多人都开始亢奋地抢拿东西。一些忠心的下人起先还劝阻,后来见其他人拿得起劲,便也开始跟着动手。可怜老夫人一把老骨头在人堆里挤来挤去,拦下了这个,又放跑了那个,正瞅着这头,又顾不到那边,嗓子叫哑了也无人理会。如此‘乱’了半晌,各处房里值钱的物件都被拿得差不多时,这些人便一哄而散,逃出府去,李福生也于‘混’‘乱’中不见踪影。老夫人徒劳地追到‘门’口,攀着‘门’柱滑坐在地上,痛哭咒骂不止,引得许多人驻足观看。
明守靖此去宫中,尚未见到皇帝的御面,便先遇到了正要奉旨去他家收缴官印等物的大臣。这些年他陆陆续续替白家也做过不少事,罪证十分充分。当即便被迫当众摘去了项上乌纱,顶着昔日同僚或是同情或是嘲讽的目光,灰溜溜地回了家。
不想,马车还未驶到‘门’口,便听到母亲哭声震天地在那里数落刁仆欺主。远远见到儿子的马车过来,老夫人哭得更响了:“儿啊,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这只是没做官了,这群下作人就爬到咱们头上来了!”
围观人群内原本还有几个想趁机攀附尚书府的人,自告奋勇地要替老夫人到京兆尹处报案,请官府出面捉拿这群胆大妄为的刁仆。一时听到她嚷出这句来,立时都转了面孔,纷纷抱怨道:“也不早把这句说出来,害得我们白费‘精’神。”
闻言,明守靖心里堵得更慌。有心要把糊涂的母亲叫起来,但又实在没勇气在一群看好戏的人注视下下车,便先进了‘门’,才叫了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过来,将她半拖半劝地带进去,不再在大‘门’处哭得丢人现眼。
回到府内,看到满院狼籍,明守靖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皇帝并未籍没他的家产,如今他能依靠的也唯有钱财而已,自然要分外珍之重之。当即便大发雷霆说一定要将这群恶仆拿来问罪,但刚待着人去报官,没想到官府的人却自己找上‘门’来了。只可惜,他们所来并非过来帮忙追缉刁仆,却是因为前日的中毒案发现了疑点,要求明守靖提供证据,否则就要请他到衙‘门’协助调查。一日真相未明,一日不得离开。
明守靖本是心内有鬼,而早就准备的那些毒菌之类的物证,其毒‘性’与发作特征却又与忤作验出的不符。纠缠拉扯了半日,明守靖最后不惜放下身段苦苦哀求,这些衙役才暂且作罢,说先去回禀了上峰,改日再来。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群瘟神,明守靖只觉疲惫得无以复加。他已无力再追究下仆哄抢财物之事,只疲惫地命人关紧大‘门’,吩咐任谁来了也不许开,准备先好好歇一觉,明日再找‘交’好的同僚想想办法。
次日一早,心疼得一夜没睡好的老夫人去找儿子商量对策时,却惊愕地发现,屋内一片狠籍,而明守靖不知何时,已是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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