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身体挨得极近,隔着早‘春’的夹衫,明华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胸’膛间的温暖与有力的心跳。
然后,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掩不去的委屈和不满,与平日的飞扬肆意判若二人:“为什么单单要把我送给你的东西丢下?”
明华容平复了一下突然加速的心跳,才极力掩饰下本能生出的几分慌‘乱’,故作平静地说道:“你先放开我。”
“……”他没有出声,倒是依言放松了对她的钳制,但却又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之大,仿佛害怕她在下一刻便‘抽’身走开似的。
见状,明华容微有不悦,刚待开口,却听他说道:“你上次说以前总是独自一人在往前走,现在有我拉住你,你是不是可以安心些了?”
这话立即让明华容忘了原本想说什么。她下意识半侧过身去,只见他正定定看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眸清澈坚定,仿佛一盏上等佳酿,清冽甘美,却又纯粹炽烈,教人望之心驰神移,恨不得马上醉死在这片温柔里。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老天爷又为何偏偏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让他如此相待……
明华容微微摇头,像是想抵御这份唾手可得的‘诱’‘惑’一般,向后退了一步:“你进宫就是想对我说这个?”
闻言,姬祟云俊美得看杀天下‘女’子的面孔上浮起一丝轻邪浅笑,让他整个人都多了几分危险邪肆的气息,却又教人更加错不开眼睛:“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事要问你。小小容,为什么要丢掉我送你的东西?”
“……俗物而已,扔了便扔了,你待如何?”明华容冷冷说道。
姬祟云没有想到她承认得这么大方干脆,不禁有些气恼:“你扔东西当然没关系,但你至少得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什么。否则我一直送不对东西,那可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怎么和你没关系呢,如果收到的东西都是不合心的,你肯定也会心烦吧。为了让自己多开心点,你何不坦诚一些。”若是平时,姬祟云说这种话时必定是笑得十分灿烂,让人看不透他是真心还是打趣。但今天他虽然也在笑,模样神情却与平日截然不同,那笑意并未透到眼底,而眼中原本隐隐透着危险的那抹微芒,似是又加深了几分。
相识以来,明华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当下不禁本能地生出几分警觉,低声斥道:“放手!这里可是宫内,随时会有人过来,你胆子也太大了!”
“你是在为我担心么?”听到她的警告,姬祟云却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唇’角轻肆邪气的笑意反而愈深:“你为什么总是要逃避,不肯直面自己的本心?”
闻言,明华容呼吸一顿,随即掩饰般转过头去:“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在胡说吗?”姬祟云手上用力,将她拉近了几分,两人的距离比她退让之前更加接近:“不要装作听不懂。如果你当真讨厌我,早在我接近的那一刻你就会叫人。就像你刚刚说过的,这可是在宫里,人来人往。想要摆脱我这个擅闯皇城的人,十分容易。”
见他无论神情还是话语都与往日全然不同,十二分认真的口‘吻’下,透着十二分的危险,明华容心头不安更甚:“你——”
姬祟云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你若真讨厌我,就该把美人煞带在身边,不给我一丝一毫接近你的机会。但你却没有这么做,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之前所说的种种,并不代表你讨厌我。”
深深吸了一口气,明华容不闪不避地回视着面前的俊美少年:“我明白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但你知不知道,就算不讨厌,也并不代表喜欢。”
见状,姬祟云以为终于‘逼’出了她的心里话,便笑‘吟’‘吟’接道:“你不愿说也没关系,只要你肯听我说,接受我的心意就好。”
“姬祟云。”许多话只要最艰涩的那一句开了头,接下来的便不再那么难以出口。明华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声线低柔,语气却是绝然如冰:“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你如此令眼相待的地方,不可否认,知道你的心意后我有那么一点开心,有那么一点感动。但单凭这一点点心动,远远不足以让我对你生出下一步的期盼。而且——你当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你看到的不过是我刻意伪饰后的表相而已。我想要的、我想做的、我那些隐藏暗处不为人知的手段,你根本一无所知。”
她语气决绝得像是没有半分转圜余地,本以为姬祟云会就此退却,但他却像是被这番话‘激’怒了一般,眸‘色’蓦然转深,手劲也突然加大:“你未免把我想像得太笨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认定的人是什么‘性’情!你当我随随便便就会对个‘女’子上心吗,那你不但小瞧了我,更小瞧了你自己!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和我预期的一模一样,不,甚至比我所能设想的更为完美。但你为什么总是退缩?你从来不是将礼教视为‘性’命的迂腐人,我也没有做过什么过份的事,可每一次,当我坦‘露’心迹时你总是在回避闪躲,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我的感情如此不堪,让你厌恶得无以复加吗?”
姬祟云语气越来越‘激’动,到最后几乎是低吼出了末一句。而随着神情变化,他掌心的温度也越来越高,那温度烫得像是快将明华容灼伤一般,将她平素的冷静自持融化得干干净净,忍不住将深埋心底的话脱口而出:“你不明白……姬祟云,你有没有经历过被最爱的人背叛伤害,被自以为可以依靠的亲人出卖?但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你长久以来坚信的依赖的,最后却发现它们统统都是用谎言堆砌维系的假象!一切都在瞬息间被彻底摧毁,而我的一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如果你经历过了这些,你说,你还能再次相信同样的誓言吗?”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一世的遭遇不只给明华容带来了刻骨铭心的仇恨,更让她从此对骨子里对任何人都抱有怀疑的态度,本能地防范着每一个人。当初她嫁入陈家后,陈江瀚对她所说的情话,比姬祟云直白的话语何止动听百倍。明独秀等人则更不必提,每次见面,待她都比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还更加亲热。纵是现在回想起来,明华容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伪饰能力是何等高妙,竟能将虚假的言辞说得如此情真意切。那些话语就像是包裹在剧毒外的糖衣,它们有多么甜蜜,内核的毒‘药’便有多么‘阴’狠。已然尝过一次剧毒夺命滋味的明华容,在听到姬祟云热切表白的时候,心内生出的绝不是快乐,而是本能的戒备与抗拒。
这本能的疏离防范已深深烙进了她的血脉,将危险隔绝开来的同时,也斩断了她对幸福的憧憬期待。
对于她远胜常人的戒备心,姬祟云已略有了解,但他实在没有想到,明华容竟会防范得如此之深。看着她深邃幽黯的双眸仿佛一面镜子,将所见的一切都冷冷反‘射’回去,他心脏不禁为之深深紧缩,痛不可当。
当年是谁伤她如此之深,让她心有余悸直到如今?单是看着她现在的模样,他便觉得有怒气直冲‘胸’臆,恨不得代她将那些‘混’蛋杀个‘精’光。
脑中浮现出这个想法的同时,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一辈子是再没办法对这个固执的‘女’子释怀了。
想要获得她的芳心,就必须化解她的执拗与重重防备。这过程势必艰难,但,他甘之如饴。谁让他就认定了她呢?
这么想着,他轻轻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敛去所有笑意,直视着她的双眸认真说道:“我没有经历过你曾遭受的折磨苦难,也许永远不能体会你的心境。但我愿意用一辈子来证明,让你相信,我与那些‘混’蛋是完全不同的,我永远不会对你说谎,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做到。就算你一开始不相信也没有关系,但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表现给你看。可以吗?”
明华容早已做好了姬祟云黯然离开的准备,毕竟,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倾尽所有去捂热一块也许永远不会融化的坚冰。所谓心动,所谓钟情,不过是至为短暂之事而已,又有谁愿意为了这转瞬即逝的情绪付出所有呢。
但姬祟云的答案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几乎怀疑这是在梦中,可姬祟云扶住她肩膀的手那么有力,眼神也那么明锐坚定,像最锋利也最温柔的刀刃,轻而易举便探入了她层层封闭的心房,触得她心头一片酸软。
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她情不自禁地喃喃说道:“值得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姬祟云毫不犹豫地答道。
见明华容久久没有言语,他又轻声说道:“小小容,我知道你一时还放不下心结,暂时没有办法给我回答。不如这样,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后你就当我是你的爱慕追求者,先看看我的表现,如何?”
这分明对姬祟云很不公平,并且也违背了她原本的决心。但再一次地,身体背叛了意识,先一步做出决定。她无声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得到她的允可,姬祟云整个人刹那间容光焕发起来,姿华卓绝,几乎教人不敢直视。他含笑看了明华容半晌,然后重新拉起她的手:“这处地方虽然少有人来,但难保不会被人发现。我们先去你房间说话。”
明华容房内并无‘侍’‘女’值守,但当两人进了房间后,却是默然无言,许久没有说话。可空气中流转的却绝非尴尬,而是于默契之中,隐隐流动着几分甜意。
静坐片刻,还是明华容先打破了沉默:“你是怎么进宫来的?”
“像上次那样,悄悄溜进来的。”姬祟云答得眉头也不皱一下,仿佛这深宫大院同外头的菜场也没什么区别,任由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明华容道:“你对这里似乎非常熟悉,在宫内甚至还有落脚藏身的院子。”
见她直言不讳地问自己这些,姬祟云却是心上一暖:从前这丫头就算再好奇也绝不肯多问一句自己的隐秘,一副不想知道得太多的模样。现在肯开这个口,证明她潜意识里已经没将自己当做外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姬祟云笑得像一只刚刚叼到小‘鸡’的狐狸,又是得意,又是满足:“我这次到昭庆来,本就是为打听一桩与我干系重大的旧事的。但在帝京却一直没什么进展,直到上次到陪都才打听到了关键。我似乎还没对你说过我的来历吧?其实我是——”
正说到这里,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接着是宫‘女’恭敬的声音:“明小姐,公主殿下请您过去一起用晚膳。”
明华容略略抬高了声音,答应道:“多谢姐姐。我刚刚小睡了会儿,有些衣裳不整,等我整理一下便马上过去。”
“好的,明小姐,奴婢先行告退。”
眼见得再没有时间细说,姬祟云只得说道:“罢了,下次再慢慢和你说。”
说罢,他从袖内取出一只小小的包裹,递到明华容面前:“别的东西你不要也就罢了,但这两件,我希望你再看一看,重新再做决定。”
“这是……”
“我先走了,你务必要看啊。”姬祟云又强调了一句,见明华容点头允诺,这才放心地转过身去,像来时一样展开身法,红衣身影迅如‘精’魅一般,也不知怎么一动,瞬间便自虚掩的‘门’扉间消失了踪迹。
——这家伙,还真是将皇宫禁内当做无人之地,来去自如啊。
明华容浅笑着摇了摇头,打开锦布包起的物件,随即目光微凝。这里面包着的丙件东西,她都再熟悉不过。一件是盟约初订时姬祟云做为信物‘交’给自己的短剑。剑鞉古朴无华,只以古铜雕凿出的‘阴’纹为饰,端方凝重,大气质朴。
当日姬祟云将它将给自己时,曾说过是做为信物,以后再行收回,可见这柄短剑对他很重要。上次离开明府时,她特地‘交’待青‘玉’,将它与东珠等其他姬祟云送给自己的东西一起留下,本以为再也看不到了,没想到短短数日的功夫,姬祟云又重新珍而重之地将它将回自己手上。
回想起适才他再三叮嘱的情形,明华容纤长的手指在剑柄末端处镶嵌的纯‘色’宝石上轻轻一抚,决定今后定会好好收藏。
这时,她的视线又落到锦袱内静静躺着的黄铜织棱上,心中蓦然一动,突然便明白了姬祟云一定要将这两件东西再度‘交’给自己的意思。
短剑是他的信物,又代表他曾经的承诺,自然不能轻忽。而这支织棱,却是他揣摩自己的心意,‘精’心准备的礼物。撇开他某次随手送过来的东珠不提,认真说来,这才是他真正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也难怪他会让自己重做决定。
意识到这一点,明华容心头生同几丝微惘的甜意。将织棱拿在手中把玩片刻,她下定决心一般站了起来,先将短剑收在被褥下,又拿好织棱,走出了房间。
看着数步之外的宫‘女’,她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姐姐,刚刚拿东西时我找到了常用的织棱,我原本以为忘了带进宫来,没想到是收得太仔细了,一时没有找到。能否麻烦姐姐帮我拿到织房,将它换到公主殿下为我准备的织机上?”
入宫以来,她深得长公主喜爱,并且平日又是出手大方,待人和气,宫‘女’自然不会刁难,立即答允下来。
但宫‘女’伸手想要接过织棱的时候,明华容却又倏然缩回了手,歉然说道:“算了,还是等下我自己去换吧,不麻烦姐姐了。”
宫‘女’连声说不必客气,但见明华容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便也罢了,只在心中暗怪,为何她突然又改了口?瞧那织棱也非纯金打造的,看着普通得紧,怎么这素来大方的明小姐却将它看得这么宝贝?
打量这宫‘女’的神情,明华容猜到了几分她的疑‘惑’,却没有解释,只是淡笑着,将织棱又仔细收回了屋中,这才前往长公主处。
待到用过晚膳,她独自去了摆放织机的厢房,亲手将织棱换上。
摆‘弄’好这些,站起身来,明华容打量着那看似寻常的织棱,嘴角便止不住地往上翘。
端详片刻,她刚待离开,视线无意一掠,却发现有一名锦衣宫‘女’,正在清梵殿宫‘女’的陪同下离开。再打量她过来的方向,却正是自己目下所居之处。
见状,明华容立即想起了刚入宫那日见到的那个形迹可疑的宫‘女’,不觉眉心一跳。等她匆匆赶回下处,四下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无异样,才稍稍放心。她刚准备去查看藏在‘床’褥下的短剑是否还在时,却发现枕头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角纸张,‘抽’出一看,竟是一封用火漆封起的密信,并无抬头,亦无落款。
------题外话------
上班‘摸’鱼发文,忐忑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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