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嫡杀

133 瑾王猜忌


    乍然看到这封不知来历的密信,明华容眼神微凝,略一沉‘吟’,才将之拿起。不管是谁放在这里的,用意不就是想让自己看见么,那就且如对方所愿,看一看这上面究竟说了什么。
    ‘抽’出信纸之后她首先看向落款,看清左下角龙飞凤舞的元宝二字后,她再度一愣,继而有些哭笑不得,瞬息之间便想通了:元宝在宫内‘侍’奉故太子多年,纵然新君继位,却并没有清理过以前的宫人,让昔日旧部悄悄送封信什么的再简单不过。只是这小子却有点可恶,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倒是让自己白白奇怪了一下。也罢,且先看看他传来的是什么消息。
    元宝的信也同他的人一样,言简意骇,直截了当。当下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明华容便将信看完,对外间的事情又多了解了几分。长公主虽然已经着人打听了消息回来告诉于她,但终究都只是浮于表面、众人皆知的事情,而那些隐于暗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还是得依靠元宝。
    原来,那日在府内带头起哄疯抢的下人却是管家李福生的侄子。说起来这人还和明华容打过‘交’道,当初正是他运送‘药’材时路经别庄,明华容才得以制造机会‘逼’迫他带自己回京。这人虽然不够聪明,但很有眼‘色’,眼见李福生被老夫人揪着不放,便想出了这条围魏救赵的妙计,先挑起府内‘混’‘乱’,让其他下人吸引老夫人的注意力,自己则再带了叔叔和家人一起趁机溜走。此计果然甚好,不但李福生与侄子阖家带着多年搜刮的细软从明府安然离开,甚至还趁‘乱’多‘摸’了不少东西,小赚了一笔。
    而世人都以为是被家丁里应外合勾结了强盗掳走、现在说不定已经丧命的明守靖,实际却是被元宝所救,另寻地方将之藏了起来。就在明府内‘乱’的当晚,明守靖便遭人刺杀。但因为有元宝暗中看护,那杀手并未得逞,可惜元宝未料到他身手如此不济,出手过重,一下便要了那刺客的‘性’命,乃至于无法再追问幕后指使者。懊恼之余,元宝仍旧遵照明华容之前的安排,将明守靖连夜带走,悄悄转移到别的地方软禁起来。
    这些事当中,却又有一点小‘插’曲:明守靖革职失踪之后,白家原本打发了人到明府,想将白氏与明卓然接回去,但白氏只让他们带走了重伤的儿子,自己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坚持要继续留在明家。白家人苦劝许久也不见她回转,无奈之下只好先带着明卓然回去复命。但奇怪的是,白孟连得知大‘女’儿不肯回家后并未说什么,也再未打发人过去相劝。
    元宝字里行间依稀可见想不通的疑‘惑’。透过薄薄的信纸,明华容仿佛看到了他明明苦恼却偏又要装得没有兴趣的表情,不禁微微一笑。
    按说白氏已与明守靖形同反目,现在明家又已势败,白孟连肯打发人来接她,她该是求之不得才是,但她却竟然不肯离开。这事看似反常,其实细细想去却也有迹可循:当年的事情白氏既然有参与,说不定也知道内幕。眼见明守承的死因刚被翻出一点‘浪’‘花’,白家便如临大敌般痛下杀手,她肯定颇为心惊胆战。加上白孟连在明霜月出嫁那天分毫不留余地地发作了她,她现在应该是对白孟连既畏且惧,害怕回家之后父亲连自己也下狠手除掉,所以才不肯回家,只让不明内情的明卓然回去。
    白氏若当真知道内情,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明华容出了一会儿神,又继续往下看去。
    因为诸般事情都只有元宝一个人在奔走,又要安排明守靖,又要看顾青‘玉’她们,所以直到老夫人带着白氏搬离了老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才有空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细细写明,‘交’给宫内旧识转‘交’到明华容手上。
    当看到信中说到在那刺客身上翻找出了有白家徽记的物件后,明华容‘唇’角泛起一抹冷笑: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急急出手,看来白家和当年明守承之死果然脱不了干系!也许他们本打算再等上一阵子,待众人注意力从明家身上转移开去时再动手,但李福生引起的内‘乱’却给了他们绝佳的机会。就算此时下手,在世人眼中也不会疑心是有人灭口,只会觉得是有心怀不轨的下人勾结了贼子,潜入府内行窃时顺势将明守靖掳走,或者预备索要赎金,或者悄悄杀了以泄平日积愤。
    但很可惜,白家千算万算,却忘记了一点:他们的瑾王殿下绝非一个轻信好相与的人物,此人思虑周密,疑心甚重,加上明家出事时他也在场,岂会察觉不到当中的异样。一旦想透个中关窍,势必就会对白家生出诸多疑‘惑’猜测。看来,白家要么是太过忙‘乱’别无选择,要么是笃定与瑾王的秘密盟约十分牢固,绝不会生出嫌隙。但根据白文启那天在瑾王面前急于掩饰的神情,以及后来暗中做下的种种手脚,明华容相信,原因只会是前者。
    明守承的死,究竟牵涉到什么秘密,以致让白家一改平日的沉稳作派,两次慌张行事?
    明华容沉‘吟’许久,只可惜线索太少,仍是不得要领。看来只有等哪日伺机出宫,去找白氏敲打一番了。想到这里,她便先将这事暂且放着,转而去考虑该如何利用这件事将瑾王与白家之间的裂痕再扩大几分。先前她已在宣长昊面前说过自己的分析,以他的手段,想来定会做点什么的。当瑾王有心与白家疏远时,势必会急于另找有力的支持者。自来野心家成事,或权或钱,二者总要占上一边,白家的权势在昭庆无人能及,那么,瑾王就只有寻找一个财大气粗的新盟友。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届时只要稍加引导,挑起矛盾,就很容易让瑾王彻底对“旧爱”失望,转而信用“新欢”。而这个“新欢”的人选,还会有谁比“那个人”更适合呢?以那个人的野心与心机,一旦对上骄傲得从不肯退让的白家人,必定是一场好戏哪。
    想到这里,明华容眸中异彩连连。
    她想得分毫不差,此时,瑾王府内,向来以温文尔雅面目示人的瑾王,在心腹幕僚面前彻底褪去了伪装,像只笼中困兽一般,神情烦燥,反复在屋内走来走去。
    “洛先生,你说皇兄对本王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心绪不佳,瑾王对着面前之人时,口‘吻’依旧相当敬重,足见此人在他心内地位甚高。
    这位文人打扮,其貌不扬,面黧长须,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的中年文士在刚才听瑾王说过入宫面圣的情形后,已在心内盘算了许久。此时见主上发问,便斟酌着答道:“众所周知,陛下向来与白丞相面和心不合。上次丞相身感风寒,足有个把月没去上朝,陛下也是不闻不问,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由此可见陛下对丞相成见之深。但这次丞相的‘女’婿明守靖出了事儿,陛下却特地将您召进宫去,让您‘私’下多宽慰劝解白丞相,并反复强调处置明守靖并非针对他们白家,并且已经是给明守靖留了很大的脸面,没有将他做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丧伦之事宣扬出去。这……这怎么看,怎么蹊跷啊。”
    瑾王道:“本王自然知道蹊跷,皇兄他这般一反常态,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说到这里,一点寒意倏然爬上他的背脊,让他猛然一个‘激’灵:“难道,他已知道我与白家的‘私’下往来,所以才如此一番造作,真正的目的其实只是想敲打我?”
    见他情急之下连自称都变了,洛先生连忙说道:“王爷莫急,您是关心则‘乱’了。陛下那‘性’子您是最清楚的,眼内‘揉’不得半分沙子。如果他当真知道了您的打算与暗中布置,只怕当场就要发难,哪里想得到旁敲侧击?”
    被他这么一说,瑾王焦虑稍去,但仍是忧心忡忡:“话虽如此,但本王总觉得,皇兄近来似乎改变了一些……虽然瞧着仍是以前的‘性’子,但偶尔也会说上一两句他以前根本不会说的话。一些他也做了三年多的皇帝,‘性’子比一开始平和了不少。也许,他现在已经懂得玩‘弄’权术了,也未可知。本王有些疑心,他是否得到了什么厉害智囊相助,才会有这般改变。”
    洛先生道:“王爷多心了。与陛下走得最近的无非就是项将军与雷统领,但这两人均是忠心有余,智计不足。尤其项将军更是人如其名,是个暴烈‘性’子,以他们的为人,哪里懂得权术二字?再说,王爷您经常入宫走动,陛下身边若突然多了什么厉害人物,您焉有不知?”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瑾王听罢眉头顿时舒展开来,说道:“你说得不错,漫说近来陛下身边并无什么新人,甚至连宫内也是——哦,不对,皇姐那里倒是新添了个‘女’子。不过,这丫头慧则慧矣,却必定不懂得这些朝堂暗斗,断断不可能给皇兄出谋划策。”
    打量他说话时语气略有暧昧,洛先生会意道:“王爷所说的,莫非正是您有意纳为妾室的那位明家小姐?”
    瑾王点了点头,道:“若是明守靖没出事,本王原本还有意收她为侧妃,如今么,以她的处境也只好做个妾了。”
    洛先生笑道:“以王爷的天人之姿,即便只做个通房丫鬟,那位小姐必定也是愿意心死塌地服‘侍’王爷的。”
    男人总免不了爱听这种称赞自己很有‘女’人缘的话,瑾王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到底比别的男人自制力更好些,当下只是面有得‘色’地一笑,旋即又将话题拔了回去:“这些不过琐事罢了,稍后再议。洛先生,依你之见,皇兄他既非有所察觉,那么这番话难道是出于真心?”
    洛先生道:“依在下愚见,陛下当是不知。只不过,明守靖既然是丞相的‘女’婿,份量到底不同些。陛下虽然处置了他,但也不得不对白家施以安抚,以免引得他们反弹。照在下看来,陛下不过是拉不下脸亲自对白家示好,所以才对王爷说了这番话。”
    “言之有理……”瑾王出神片刻,突然又说道:“有件事本王始终觉得很奇怪,按说明守靖的事情已是纸包不住火,并无隐瞒的必要,那为何明家还要一气鸠杀三十多名下人?明守靖此人骨子里有些迂腐,虽然为保全自己时连兄长也下得了手,但本王总觉得,他没有那份魄力杀死那么多人灭口。但若非他下手,那又会是谁呢?”
    听瑾王说起这话,洛先生犹豫一下,说道:“王爷,在下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先生但请直说无妨。”瑾王听他语气有异,便站定了平平看着他,一副仔细聆听受教的模样,眸‘色’却是微有闪烁,心中则暗道:莫非他也想到了那一点?
    见他如此,洛先生心下稍安,十分谨慎地说道:“王爷既已怀疑是有人示意明守靖杀人灭口,不知是否曾想过,那人会是谁?”
    听他将话挑明,瑾王心中微凛,面‘色’却是一沉,轻振衣袖,低声斥责道:“本王已说过,你且直言道来,莫要拐弯抹角。”
    “当时在明家的,除了王爷您之外,便只有白文启。”洛先生道,“王爷既然动了薄怒,想必是心内早已有所怀疑,却不忍心点破。但在下却不似王爷那般顾虑颇多,在下只知道,但凡对王爷不利之人之事,在下但凡有所觉察,便要即刻指出,否则一旦延误,说不定便会对王爷的大计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听到大计二字,瑾王神情愈发凝重:“你以大业劝谏本王,莫要犹豫,莫要手软,本王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你可知,若无白家襄助,本王便如被砍去了手臂,损失不可谓不惨重。届时元气大伤,又用什么来图谋大业?”
    “王爷果然早已有所怀疑。”
    “不错,本王那晚听到秘报说明府有下人集体中毒身亡时便起了疑心,待到次日听说明守靖下落不明,至今生死未卜之后,对白家更是疑心重重。你以为本王不想彻查清楚么?但新盟初立,若是教白家发觉了本王的怀疑,那未免与本王之间要生出嫌隙。”瑾王烦燥地说道。
    洛先生追随他多年,见状便知道瑾王虽然状似犹豫,实则心内已有决断,只是等人来最后推他一把而已,遂立即说道:“但王爷有没有想过,如果真是白家人唆使明守靖鸠杀下人,之后又掳走明守靖以期灭口,那他们极力想隐瞒的是什么?如今他们已投靠了王爷,却仍对您颇多隐瞒,实在不由得人不起疑心。再者,便是他们真有苦衷,那么既隐瞒了这一次,那会不会还有下一次?如果他们为了所谓苦衷继续欺瞒王爷,那又该何时才是个尽头?白丞相既决意为王爷您做事,就该一心一意,似这般颇多‘私’心盘算——请恕在下直言,便是白家有通天之能,您也断断用不得!为人臣者若不能一心尽忠,那于主上又有何益?”
    这话字字句句说到瑾王心坎里。掌心握紧复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之后,瑾王终是轩眉一展,下了决定:“先生所说种种,无一不是本王顾虑……也罢,在彻查清楚此事之前,本王不会再信任白家。”
    瑾王颇费了一番心力才建立起与白家的盟约,谁想不过数月便发现白家不可信任,不免十分悒郁。不过,他目下也不会立即与白家撕破脸面,而是会继续与之虚与委蛇,利用白家的势力,只是从此不会再将机密告诉白孟连。
    但白孟连也不是傻子,纵然颇多掩饰,并极力与之周旋,他迟早也会察觉瑾王的态度变化。一旦到了那时,就算所谓盟约并未撕毁,也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看来,另行寻找收拢新盟友一事,已是势在必行。但白家在昭庆权势滔天,无人能及,放眼朝中,根本再无哪一派的势力比得过他们。若非他家当年送入宫内给太上皇做了贵妃的侄‘女’意外早夭,未能留下子嗣,如今这昭庆江山只怕也要冠了白姓,无论是宣长昊还是他宣子暇,都再无置喙的余地。
    想到这里,瑾王在心烦之余,不免又生出了几分庆幸,神情由此缓和了几分。这时,他才想起来还没有安抚幕僚,便说道:“洛先生,你不畏白相权势,直言提醒本王,这份忠心,本王记下了。”
    洛先生连忙谦逊了几句,又说道:“其实王爷早有察觉,只是心存仁念,不忍斩断而已。在下只是跟在王爷后面,把您所考虑到的点明一下罢了。”
    瑾王对他不居功自恃的回答很是满意,只是,心内不免又叹了一声:若是白孟连也肯像这样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自己当真是做梦也要笑出来了。本以为与他家结盟,皇位到手眼见指日可待,没想到最后竟是又起‘波’澜。但愿这只是好事多磨,而非是功败垂成的前兆吧。
    一念及此,瑾王赶紧摇了摇头,像是要驱去那些突然生出的不吉利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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