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初一梦

55 第三十二章(4)


第二日醒来已日上三竿,白纤揉着额起了身,原以为会和往常一样,全身酸痛不已,此次却出乎意料的神清气爽,身轻如燕,总觉得自己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样,至于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回想昨夜,不禁感叹犹如经历了一次炼狱般的考验,她兀自叹了口气,庆幸般自语道:“还好,又熬过去了...”
    白纤简单做了番洗漱出了房门,见早已过了用早膳的时辰,却未见白尘身影,心里有些不大踏实。
    自从白尘说过会陪着她熬过每一次痛苦后,他除了会在她疼时半步不离之外,也会是第一个在她醒来后看到的人,一次都没落过,如今这次,疼的最是厉害,醒来竟没能看到他,心里难免有些落寞。
    脑海中翻了翻昨夜的记忆,除了不想触及却像是刻进脑海里的疼痛感之外,有一句话似乎记得也尤其清晰:“我是你师兄,又是孤家寡人,你好心些,好歹得先帮师兄料了后事才能死吧。”
    温润里透着焦急的音色回响在脑海里,白纤很没意志力的弯起了眉眼,嘴角大大的翘了起来。
    白纤来到花厅,却只见陈宽一人在用早膳,而饭桌上却有两只空碗。
    “小姐,你醒了?身子怎么样了?”陈宽放下手中碗筷,起身关心道。
    白纤徒步走去坐了下来:“宽叔你担心了,我没事,好得很呢,说也奇怪,今早起身还真是出奇的舒畅呢。”
    “那便好了,宽叔替你盛早饭去。”
    “可是爹爹和大尘他们呢?”白纤又瞥了眼桌上其余的两只空碗,向陈宽问道。
    “他们昨夜似乎倾谈了一整晚,今早直接用了早膳就一道去了药房了。”陈宽说完便回身盛早饭去了。
    突然记起昨夜昏睡前,在自己房里,爹爹与大尘似乎有过一场争执,原来竟谈了一宿?
    出于好奇,白纤直接去了药房,却见房门紧闭,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扣了扣门,没人应,又扣了扣,半晌终于有人来开了门。
    白林云悠然踏出,又反身将门关了起来,白纤没有一丝机会朝里望上一眼,深觉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纤儿,身子觉得如何?”白林云望着白纤直截了当地问,白纤却又往门那儿看了看,才恍惚道:“很好啊...”
    “手来。”
    白纤愣了愣,乖乖地伸出了手去,白林云切了脉,嘴角牵了牵,又安心似的呼出了口气。
    白纤见白林云面色柔和了些,赶紧问道:“爹爹,大尘...”
    话未完,白林云就劫了话:“尘儿与爹爹有事要做,你用了早膳便去练功,宽叔会陪你。”
    “可是...”白纤意欲反驳,突见白林云脸上少见的严厉之色,不禁缓了缓口气道:“可是早课不都是学医吗?晚课才是学武呀...而且...”白纤默默道:“而且,为什么大尘就不用练功啊...”
    白林云往廊外的山色望着,脸上是猜不透的朦胧之色,许久,沉声道:“今后,小纤都无需学医了,专心练武即可,日后,爹爹也会将笛技全数相授,你要做的,便是好好学。”
    白林云少见的严肃之色另白纤不大敢多言。
    白纤愣了许久,觉得不学医对自己来说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才对,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委委屈屈地憋出了几个字:“可是为什么呀...那大尘呢...”
    “尘儿有尘儿的事,小纤有小纤的事...”白林云回身朝白纤走近了几步,深深地望向了白纤,伸手附在了白纤的脑袋上:“总之,小纤不是喜爱练武吗?那就好好练吧,可别让爹爹失望了。”
    白纤读不懂白林云眼里有些什么,而她知道的是:既然爹爹要她好好练武,那她就好好练,她不会让爹爹失望就对了。
    重重地点了头后,白纤转身离开,踏出几步后,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的关门声:爹爹又进去了,大尘在里面吧,他们在做什么呢?还有,昨晚他们又在争论些什么?
    重重疑惑困扰着白纤,她却不得而知,她能选择的就只有妥协和等待,她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或许等时机成熟后,他们就会告诉她吧。
    白纤想:毕竟,爹爹和大尘从来没有事情瞒过她吧。
    那日过后,白纤已经足足十日没有见过白尘,一日三餐,他的位子上每次见着的只有一只空碗,人却早已空空,不用问都知晓,他去了药房。
    回想起那天自己爹爹的神色,她觉得似乎爹爹并不希望她插手他们那件“大事”,于是她也不好多问,更不能二话不说地跑去药房一探究竟,这种无法满足的好奇心真快将她憋死,
    偶尔白纤会去白尘房里敲敲门,大部分时间都是不在的,即便在,那房里依稀传出的,分明是他沉睡的均匀呼吸声,能睡的敲门声都没听见,对于白尘这样一个睡眠极浅的人来说,可想而知,那件“大事”似乎挺累人的,白纤也就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休息。
    有时候白纤也会去白尘门口候一候,只要他一回房就能碰上了。
    只可惜,自从那日白林云吩咐她要好好练武之后,这一日日的武学教授就越发的频繁严格,即便和蔼如宽叔,对她是如何如何的疼惜,可是从那一天天即将接近魔鬼式训练的教学体验中,白纤深知,宽叔和爹爹是铁了心了要把她练成武林第一人!
    她不知道这突然的转变是为了什么,可既然答应了爹不会令他失望,她便不会让他失望,即便再苦再累也都无所谓。
    如此这般,自己也是个大忙人,也就不大有时间可以去白尘门前守株待兔了。
    然而,白纤感叹的并不止于此,她更不解的是:竟然连见自己亲爹的次数也在不断缩减。
    这着实令她觉得有些荒唐,原本一天见个两三面是不成问题的,最近三天里,硬是缩减成了两面,确切地说,应当是运气好了才能见上两面,这另白纤不知是否该庆幸至少一天一面还是有保证的,因为她爹得将笛技授予白纤,所以一天一课是必要的。
    白纤在学笛的时候,自然会表现出十一分的热情和十二分的专心认真,她想,既然见面见的少,见面的时候总要和爹爹好好处处,譬如表现出并没令他失望的样子,让他摸摸自己的头,夸夸自己也是好的。
    可她却想错了,她越发觉得爹爹变了,变得有些不苟言笑,吝于言辞了,从前会对她笑,会很轻易地就夸她,会关心她的爹爹,似乎什么时候起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如今,她的爹爹会怕自己教的技法不够透彻,讲的不够详细,更怕她没有好好的吸纳学习,似乎有种恨不能在一日之内就将他毕生所学都教予她,偶尔她也会走个神,只要被她爹抓到,他口上虽仍是轻斥,言语中却透露了从没有过的厉色,隐约还有些焦急。
    白纤曾经委屈过,而更多的却只剩担心与疑惑。
    是什么,在一夜之间使他们都变得不一样了呢?白纤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可怕的认知正在慢慢形成,只是自己却硬是不敢接受。
    另一件值得开心却依旧令白纤无从解惑的事是,自那晚熬过超出自己极限的痛苦后,她爹便对她说,从今往后她便可以不用日日与药为伴了。
    白纤自然很是激动,陪伴自己近十年的习惯和经常到访的疼痛,从今往后便要终结了,这着实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可不知缘由的她,对于背后的原因更感兴趣,总觉得,有一件事,天知地知他们知,却唯独自己不知,而他们却并不打算让她知道。
    这种感觉,很不好。
    这一日,陈宽因家里的食物有些短缺,便出了谷去置办,似乎有事给耽搁了,在外许久也没见回来,于是便冲了白纤的授课。
    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白纤立马搬了张小板凳跑去了白尘房门前,确认白尘不在屋里后,便往小板凳上一坐,边坐着边等着。
    结果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等累了,不知不觉便靠在门上小睡了会儿,醒来时,廊外的月色已正。
    青山重重,日已入秋,空气中有股凉凉的药香味夹杂着各色花香味,那是屋后花田里特有的味道。
    白纤揉了揉眼,叹了口气,心中暗叹:还不回来吗?
    感觉身子一直拘着有些累,白纤站了起来,朝着廊外的夜色伸了个懒腰,突闻侧后方的拐角处传来脚踏木地板的“嘎吱”声,白纤顿时欣喜,转身便叫道:“大尘!你可算回来了!”
    来人确是白尘,只见他头上的发髻有些松动,一头乌发散了一背,蓬松的头发似乎还有沾了些水却还未干的痕迹,身上的白袍子与往常一贯爱干净的他有些不符,处处是褶皱,仔细看,还能看见一道道异色的痕迹,不难猜出,应是捣药时沾上的药汁。
    那人一手撑着墙,有一半身子是依着墙的,因身子倾斜,侧肩上的长发落了下来,脚下似乎能瞧出些虚浮。
    而更鲜明的是那张白皙的脸上竟显现出了十分的憔悴不堪,这不得不令白纤惊奇:才十日不见,一个人为竟能足足瘦上一圈。
    本就消瘦的白尘,如今看来更是棱角分明,真不知,如今是否还有人能平平静静,一如往常般地说出他长得更好看了这样的话来呢?即便那是实话,而这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更多的是不忍直视的瘦削与虚弱。
    只一眼,便让白纤莫名地想起了初见时,那个伤痕累累的陌生小男孩儿,这令白纤在一眼之间,便被心上的一阵莫名刺痛搅得乱的很,何谈对他这几天的隐瞒和销声匿迹发脾气!
    白尘转角而来,不料会出现白纤的身影,听到她叫他的名字,他怔了怔,立马收回了扶着墙的手,不动声色的隐进了宽袖里,执着袍,一步一脚地稳稳朝白纤走来,脸上又缓缓地漫开了一个笑容,撇去那有些凌乱的乌发和白袍不看,给人一种“他还是原来那个雍雅不俗,淡定从容的白尘”的感觉。
    可他自己却不知道,这样只会令白纤更加的不安。
    白纤迎上了几步,听到他第一个开口问道:“小纤在等我吗?”声音一如既往地清越,那溢满的疲累却藏不起来。
    白纤愣了愣,像往常般的口气道:“等了你老半天了!也不知道早些回来!”
    像是撒着气,脚上却上前了几步,一把拽起了白尘的胳膊走去了长廊边的阶梯,一把将他按坐了下去,自己则一屁股往旁边坐下,一套动作尽管强硬,却透露着小心的温柔。
    白尘惊了一惊,却是明白白纤的用意,尽管娇蛮如她,还是有善解人意的一面的。
    他转头朝着她笑了笑,白纤像触了电一般头一扭,嘴巴上虽然倔,那一脸的少女腼腆却是显露无疑:“笑什么笑,你让本小姐在深秋的大晚上等你几个时辰,你觉得很开心是不是?”
    白尘摇了摇头,没做出什么回应,抬首看着谷中黑色的天际,径直问道:“你等我,是想问这几日的事吗?”
    白纤一愣,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却也不好否认,毕竟自己的用意确实如此,又不怎么甘心就这么被他一眼看透了,打哈哈道:“十天都没见着你,挺想你的,就想着过来看看你,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良心?”
    白纤歪头看着夜色远方的一轮皎月,不想让白尘看出自己被他看穿的小心思。
    等了半晌,不见对方有回应,心中窃以为对方正在为自己没良心的行为羞愧着,正准备转头戏谑一番,却不想,对方突然伸来一只手,拂去了她被夜风拨乱的额发,脸上温柔之色简直要溢出来。
    耳边被徐徐夜风送来一句回应:“我也想你。”
    白纤讶异地瞪圆了双眼,感觉到这只手的温度,又不禁想起了十天前握着他手的那个夜晚。
    一时间,满脸羞红,不知该做何回答,愣了许久,对方终于出了声,小心而真诚:“小纤,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满是疑惑,但是,我不想对你说谎,所以,你能不能不问?”
    白纤在心中琢磨了这句话,他是这么个意思:如果她要问他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如果一定要他回答的话,那他绝对会编造一个谎言来忽悠她,而他又不想骗她,所以他索性希望她不要去问他。
    果然是个老实的孩子呢!白纤不禁暗叹。
    “如果我说我偏要问,而你一定得跟我说实话呢?!”白纤想,若是想要知道真相,她爹绝对不会跟她说的,连带着宽叔也一定是听了爹爹的吩咐的,只有白尘还有威胁的余地,所以必须得抓住机会,逼问出来。
    等了半天,白尘终于有了反应,他似乎有些吃力,扶着一边的柱子站了起来,没再看一眼白纤,转身准备离开,口中道:“有些累了,我要去睡了,小纤也早些回房吧。”
    白纤有些急了,跳了起来,朝着他的背影喊道:“你要是再踏出一步,我就真的真的再也不来找你!”
    白尘脚下顿了顿,白纤正窃喜自己的这招百试百灵之际,却见不远处的背影在僵了僵之后,又毫不犹豫地抬脚离开了,直到传来一阵关门声,白纤才知道,她的绝招,第一次失效了。
    白纤气得跳脚,她这是第一次见白尘不顺她的意,她觉得自己等了他两个多时辰,吹了两个多时辰的冷风,等来的却是叫她什么都不要问,实在觉得有些不大顺心,正要追上去,推门而入,问个究竟,却在推门之际,手被身后一只手抓住了,白纤回头一看,瞧见了那张熟悉的脸上有着陌生的肃然,颤巍巍地叫了声:“爹...”
    “纤儿,尘儿已经很累了,不许你再无理取闹,吵他休息。”白林云严词斥责,白纤顿觉委屈感肆意,甩掉白林云的手,无法抑制住多日以来的不安与焦心,扯着嗓子道:“我也不想无理取闹,我也不想来吵他,你以为我看不出他很累吗?可是你们什么事都瞒着我,什么事都不和我说,十多日了也见不到几面,难道我就不累吗?”
    白纤觉得鼻腔里有种酸涩的感觉,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了,她抬手抚上了眼睛,强硬地抑制了即将要出来的不明液体,低头轻声哭丧了一句:“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白纤以为,自己的委屈会清清楚楚地传递给眼前这个很疼爱自己的爹爹,她的爹爹从来不会令自己难过,从来不会让自己有委屈的时候,所以,她相信,下一刻,爹爹会抱着她,安慰她,然后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告诉她:“爹爹不是要故意瞒着小纤,只是有苦衷罢了...”
    那么即便她永远不问不知都无所谓,因为她向来都很听爹爹的话,就像以前要她喝难喝的药,泡会疼的澡,在他说过一句“于你有益”之后,她不就没再多问过一句吗?
    这次,只是因为他们只字片语都没有提,自己才会莫名地发脾气的,只要给她个简单的解释,一切不就都解决了吗?
    对,爹爹一定会给自己一个解释。
    “好了,纤儿,别胡闹了,快回房去,在尘儿门前吵闹会扰到他...”
    白林云的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白纤的耳朵里,她有片刻的吃惊,等确认自己没听错后,眼睛里的不明液体就要夺眶而出之际,她终于选择了逃离,她越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了。
    “纤儿...”白纤有些惊喜,她顿住了离开的脚步,她想:果然,爹爹还是在乎她的。
    “今日宽叔在外耽搁了,明日我会让宽叔多教一个时辰,你好好努力。”一句话破碎了白纤的所有希望,大颗大颗落下的苦涩液体令她模糊地觉得,现在这样,是不是一个梦罢了?要不然,怎么大尘不一样了,爹爹不一样了,连自己也不一样了呢?
    明明自己从来都不知道哭是怎么一回事的。
    “明明以前...以前不是这样的...”白纤背对着白林云,捂着眼睛,再次默默呢喃了一句,似乎是说给白林云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片刻后,终于风一般的跑开了,她不会听到,身后的那一扇房门,门外有人在叹气,门里的人一样在叹气,很心疼,却也很无奈。
    白纤伤心地一路奔回了自己房里,尝了一晚上陌生许久的苦涩味道,她知道自己在哭,却发现自己自头几次因为泡药澡而犯疼时哭过之后,便没再哭过。
    她深觉哭的感觉,眼泪的滋味并不好,这次怎么就没有忍得住呢?
    她时不时地抽泣个两下,满脸泪痕地抱着被子想了一晚上,她觉得,导致今天这个局面的或许是自己钻了个牛角尖,事实上,一切只是自己好奇心作祟罢了?
    毕竟,若是要与爹爹和大尘闹矛盾,相比起来,她还是会情愿选择不闻不问的。
    这么安慰自己,白纤才争取在晨曦微露之前小睡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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