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初一梦

56 第三十二章(5)


一日日飞逝而去,白纤与白尘再也没有过多的交集,即便是遇见了,白纤的眼神再也没有看过他。
    对于白林云日益冷淡的态度,白纤也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只是她仍然没有放弃争取他的一个赞许眼神,拼命的时候,努力的日子越来越多,毫不松懈。
    然而,她尽管不愿意承认,却还是发现了,她的进步除了宽叔,再也没有一个人关切了。
    她第一次觉得,在爹心里,那个突然闯入的小男孩儿,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超越了他的亲女儿。
    她还是不够优秀吗?
    她没有再去找大尘闹过,也没有再去找白林云闹过,始终安安静静的,只是不希望,再让他们更排斥她。
    一年后,白林云突患重病,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就倒下了,躺在床上,虚弱无比,甚至醒来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白纤错愕地守在白林云床边,寸步不离,却不敢哭出声来,灵魂始终像是浮游半空一般。
    紧紧握着白林云的手,她感到害怕,很害怕。
    她只有爹了!
    白纤求陈宽,求白尘,希望他们能救活白林云,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只在他们身上了。
    这个时候,是她第一次强烈后悔,当初没能认真地学医。
    守在床边已不知几个日夜,白纤几乎没有进过食,也没有感到困过,她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白尘和陈宽多次来劝她,她都没有动过,只是死死地盯着紧闭双眼的白林云。
    实在没气力了,脑袋里便开始晕眩,终于趴倒在了床沿上,眼睛却还是固执地睁着。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手里握着的手终于有了颤动,白纤无力的身体仿佛立时充满力量般,坐起身来,惊喜地看着白林云慢慢睁开眼。
    “爹爹,醒了...醒...终于醒了!你感觉...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崩溃地几乎说不清一句话。
    白林云抬手抚去白纤落个不停的眼泪,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爹爹的小纤,从来都不会哭的...”
    能再次听到爹的声音,白纤激动地不能自已,想要止住眼泪却始终没有法子:“对不起...爹爹,忍不住...”
    “傻女儿...今后,都要坚强...”
    后半句,声音太过虚幻,白纤没能听到。
    白纤看着白林云,傻笑着哽咽。
    白林云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道:“爹有些饿了,小纤能不能去找宽叔做些吃的?”
    白纤连连点头:“我马上去让宽叔做爹爹最爱吃的菜,爹爹等着!”
    欢喜地要起身,却发现与白林云握着的手有些紧,这次,却不是自己握着爹的,而是爹握着她的。
    白纤看着白林云,笑的灿烂:“小纤马上就回来。”
    苍白的脸上露出个温柔的笑,他轻轻放开了白纤的手:“好,爹爹等你。”
    白纤跑出了门去,激动喜悦的心情不能自已。
    然而,当她缠着陈宽做饭的片刻,再回到房里时,床上早已不见她爹的身影,她找遍了整个白居,始终没有找到他。
    此时此刻,她忍受不了爹离开他的视线,她害怕,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对她笑,对她说:“爹爹最喜欢小纤了。”
    可她还是找不到。
    心急之下,她想到了白尘。
    现在的她早已没有办法了,脑袋里只余一片空白,她急迫地想要有个人可以在她身边陪着。
    只可惜,连白尘,她也找不到,都找不到,她已经快疯了,那种被排斥在外的无力感再次将她侵蚀,她快受不了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突兀与异样,她终于哭着跑去找了宽叔,抽泣着说完事情经过,她求他一定要想办法找到爹。
    陈宽脸上闪过片刻忧色,牵着白纤就跑出了白居,跑了好久好久,白纤发现身边一闪而过的景色越来越陌生。
    在一片她从未到过的天地,她看到了一个藤蔓满布的山洞。
    放开陈宽的手,她自顾自奔进了洞内,越往里越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凉。
    周围的石壁,从暗黑开始转为透明的亮白。
    当白纤意识到的时候,周身的环境已经处于冰天冰地中,洞内的一切都罩在了一片冰原中,一派明亮,寒彻骨肉。
    她并没有时间错愕,没有时间惊叹,为何在烟溪谷下生存了那么久的她,从不知道这个冰洞的存在,她唯一想知道的,是这个冰洞的尽头处,究竟有没有她爹的身影。
    脚下没有丝毫停顿,直直冲进了最里面,当一条狭窄的小道豁然开朗之际,白纤的脚步却渐渐慢了,然后停了。
    一路上因为激动和害怕没有停过的眼泪,此刻竟突然停了。
    她的一双泪眼,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中,很轻易地捕捉到了那两个身影。
    冰地上跪着一名白衣少年,怀里躺着一名双眼紧闭的青衣公子,安静地没有一丝起伏。
    听到身后传来声响,白衣少年依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小纤,师父走了。”
    仿佛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的声音不见一丝破绽,他仰起头来,状似慨叹,脸上却依旧只有平静。
    白纤垂着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突然又抬手擦掉满脸的泪,她走到他们身边,轻轻地从白尘那里将白林云移到自己怀里,双手抱的紧紧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可又和平静有着区别。
    她问白尘:“爹爹为什么会在这儿?”
    “是我把师父带来的...”
    白纤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小纤...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白纤抱着白林云的手越收越紧,眼神却死死地盯着白尘不放,仿佛要看进他心里。
    白尘迎着白纤的眼,没有及时回答她,却缓缓伸出了手,向她脸上探去,只是,还未触及半分,就被白纤一手打掉,毫不犹豫的,恶狠狠的。
    看到她眼里,渐渐溢出一种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感情,似乎叫做“恨”,白尘蓦然一惊,心颤地无法遏制。
    自第一眼起,他最怕的便是自己这种经历过肮脏俗世之人,会玷污她那张清澈干净的笑脸,可到最后,他还是让这份美好消失了吗?
    不,不仅仅如此,他甚至让她产生了胆颤心惊的情绪,产生了“恨”!
    “你哭了...”
    淡淡的三个字,白纤才意识到,脸上的泪又断线了,只是她意识不到罢了。
    可她的眼还是没有离开过白尘:“是啊,我哭了,因为谁呢?”
    “我...吗?”
    白纤苦笑:“我也不知道...”终于垂下了头,看着怀里的白林云,伸手探了探鼻间,当亲手确认了白林云的离去后,她突然没克制住,哭出了些微声响,马上又倔强地忍住:“你知道吗?我可以忍受你独占爹爹,可以忍受爹爹只关心你,却不关心我,可以忍受你和爹爹疏远我,隐瞒我,可是,我却忍受不了,爹爹的最后一面,你也吝啬地不想给我看!白尘,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是这样的,小纤...”
    “那是怎样的?”
    “...”
    与白纤两两相望了很久,最后,他还是没有勇气直面白纤的心痛与质问,移开了视线。
    “对不起...”
    低沉的声音,却还是这三个字,白纤笑出了声:“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一直以来,我就只剩下爹爹了,可是,这两年来,因为你,我见他的次数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可是我不怪你,更不会怪爹爹,我觉得,这都只能怪我自己太没用,不能成为爹爹心目中那样的女儿,可是后来,我越来越发现,无论我多么努力,爹爹给你的眼神总是比我多上许多,”白纤哽了哽,缓了缓情绪:“我不知道,你将爹爹带离白居,是不是爹吩咐的,可无论是你还是爹,我都猜不透,究竟有什么天大的事,会让我连亲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我真的不知道啊!”
    “别哭,小纤没有做错任何事...”
    白尘看不了白纤掉不完的眼泪,伸手要拭去她的泪,却还是被白纤扭头躲开了。
    看着僵在半空的手,白尘心里突然好害怕,害怕眼前这个人会因为他彻底改变,变的不复从前的明媚,更害怕她不会再愿意亲近他,怕她...恨他。
    白纤低头,将自己落在白林云脸上的泪逝去,当她发现,无论如何也擦不完的时候,她仿佛找到了发泄口一般,顿时哭出了声,没有再压抑。
    如果可以,白纤想,那两年,她情愿厚着脸皮赖着他爹,也不会逞强地要去证明自己,至少那样,在爹离开前,她还可以多多的感受到爹的温度,多看爹几眼。
    她以前还是太天真了吗?觉得只要爹一直在她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哪怕只有爹一个,她也不会觉得寂寞。
    可她还是忘了一点,人都是有寿限的,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在爹陪了她少的可怜的年头后,便选择了离开,去的是那样突然,那样令她无措。
    她还没有学会,一个人要怎么过呢。
    “爹,小纤就这么令你失望?你连最后一面,也要把我推开吗?你刚刚才答应的,爹会等小纤回来的!”
    因为嚎啕的大哭,声音变得支离破碎,可却一字一字打在了白尘心里,一下比一下疼。
    直到站在一旁很久很久的陈宽将白林云抱走,白纤还坐在地上抽泣,眼神却空洞无意,手握的紧紧的,仿佛还在以为手里攥着白林云的衣袖。
    白尘拉起她的手,将她托上背,许是真的哭累了,她并没有再反抗。
    两手垂在白尘两肩,头无力地趴在他背上,身子仍旧会因为时不时的抽泣而颤动两下,白尘托着白纤的手便更用力了些。
    无言行了许久,白尘不知背上的人有没有睡着,当听到耳边传来一句闷闷的声音时,他的心还是不自觉地颤了下。
    “我讨厌你...非常...”
    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脚下却依旧没有停,托着白纤的手更小心翼翼了些,他想:只要小纤能好好的,无论对他是讨厌还是恨,都无所谓了。
    “我是你师兄,又是孤家寡人,你好心些,好歹得先帮师兄料了后事才能死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初这句话,又何尝只是适时的安慰呢。
    于他来说,是承诺吧,一种超越冲动,感恩与同情之外的感情,即便还说不清楚,至少他明白,此刻他背上背着的,或许是如今在这世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了吧。
    为了守护这个唯一,守护初见时那清澈美好的笑容,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回忆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当她意图忘却,并且埋没许多许多年后,当旧事重提时,却惊奇地发现,一件一件事,都犹如昨日般清晰,闪过脑海时,还是记得那么清楚,不会遗漏分毫。
    这其中,有些是白纤知道的,有些是白纤不知道的,还有些是她看不到也猜不透的。
    躺在床上,眼前虽是灭灯后的一片寂暗,却莫名浮现那日的情景:他小心翼翼地背着她,一步一步行的很慢也很稳,周围似乎又飘起了花雨,只是他们都太过沉默,太过沉溺于内心,没有人发现,没有人欣赏。
    突然想起故事讲完后,清清双眼泛泪问她:“所以,纤姐姐一直以来都对尘哥哥冷眼相待,是在怪他吗?”
    直到她离开她房间,她也没能回答的上来。
    她说过讨厌他,甚至恨他没能让她见到爹的最后一面。
    可仔细想想,或许自己的确有些无理取闹了,白尘与爹对她的那两年疏远,说不定有着难言的内因,而在爹临终前,白尘还冒险将他带离白居,也极有可能是爹的要求,各种缘由,通通都是有着他们的苦衷。
    或许她根本就不该把罪全都怪在白尘一人身上。
    然而,现在的她想来,却仍旧无法释怀那两年一个人努力的孤寂与落寞,更无法忍受,白林云在永远离开前,选择了支开她这个亲生女儿,而选择了白尘,以至于这辈子最后的道别也不愿意给她机会。
    这是她最无法原谅的事。
    犹记得,她爹临终前没能给她留几句贴心鼓励的遗言,倒是留下了一封信,这是在办完后事之后,白尘才交给白纤的。
    她兴奋地打开,本以为会是老爹给她最后的知心话,谁知,她还是高估了爹对她的重视度,上头只是寥寥数字:
    “吾女小纤,爹逝后,白尘之命,由你护之,万不得负爹之望。”
    到此时,她爹惦记的却仍旧是他白尘,甚至还要她来守护他的命,她时常想,在爹死前的最后念头里,有没有一点点是想到她的。
    在她心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甚至是将来,她能够绝口不提她从未见过的娘亲,而这世上,白林云这个爹,却是她最最珍视,最最依赖的人。
    既然已经无法去质问爹,更不可能去怪爹,最后,她还是将绝望的心情发泄在了白尘身上,这样,她的心才稍稍有了寄托。
    往更深层去想,她或许只是因为唯一亲人的离开,害怕身边仅有的人也会一个个离开他,她不敢赌,她情愿用罪过与愧疚困住白尘,也不希望有一天,他会像白林云一样,突然离开她,到那时,她或许真的会崩溃吧。
    她其实,很怕孤独。
    只是她从不深想,这些真正的心意,她也就不会了解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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