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初一梦

66 第三十八章


红莲仅剩的记忆中,是在一片荒林里醒来的,那是两年前。
    那时候,睁开眼睛,四周正下着瓢泼大雨,她靠在一棵老树杆上,身子已不知在这雨中浸泡了多久,只觉饥寒交迫。
    她用尽全力扶着树干站起来,脑袋疼痛的要死,却在半刻后,意识到了一片空白的记忆:她是谁?家在哪儿?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她现在该去哪儿?
    惊恐中,她没头没脑地在萧瑟的荒林里到处横冲直撞,直到最后,她才因为脱力,再次倒在了泥泞里。
    眼睛逐渐被雨水模糊,空白的脑子里,只余漫无边际的恐惧与迷茫。
    昏睡前,她穿过雨丝,看到远处徒步行来一人,一个一身白衣的人,手执一把绘着紫兰的白色油纸伞。
    在这沧桑的荒林里,他显得是那么无瑕而高洁。
    那双纤尘不染的白靴停在了她身边,她看到那人洁白的衣摆为了蹲下来探视她而被满地的泥水污染。
    再次醒来时,她就已身处一张高床软枕上了。
    一个墨发白衣,好看的不得了的公子正坐在床边照顾她,见她醒来后,对她微微一笑,这一笑,在那一刻,令她觉得,即使在没有记忆的现在,能够遇见他,也不错。
    后来才知道,那日在荒林里,白尘是去采药的,才碰到了昏倒的她。
    她不得不将这个归咎于命运。
    今后的日子里,她什么也没有解释,他也没有多问什么,仿佛顺理成章般地,她在那儿住了下来。
    她发现这个地方,并不是普通的宅子,却是个很大的地方,最神奇的是,整个地盘仿佛是坐落在山岩壁间的,地势异常险峻,站在露天广场的石栏旁往下眺望,只能看到陡峭山岩下的广阔苍翠。
    而这个地方,却并不是私宅,更像是个组织,因为里头住的人并不止一个两个,人数不多却也不少。
    最突出的便是,数量众多的炼药房。
    “那个地方难道就是溯溪坛?!”白纤不自觉地揪紧衣袖。
    红莲微点了点头。
    “那么,大尘他...”她还是无法想象啊!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我始终没有得到过确切答案,只是,坛众们似乎都挺尊重他的。”
    白纤眉头紧皱,不再说话。
    这个故事,对于白纤来说,开头便是个突兀的震撼,接下来的,她还能接受多少?
    她默了默,继续了这个故事。
    接下来的日子里,白尘会时常外出,而她便整日整夜地呆在溯溪坛里等他偶尔地回来一次,坛里的人也都对她很好,生活就这么漫无边际而脑袋空虚地过着。
    直到有一次他回来,脸色非常差,不消半晌便吐了一地的血,失去了意识,焦急之余,红莲看到了坛众们脸上鲜明的忧色。
    他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三日才醒过来,醒来后仍旧什么也没说,只是坛众们似乎都忧心未退,拼了命地劝他,劝的什么,她却不得而知。
    只是,此事过后,坛众的前辈便来找了她,深谈了一番。
    “红莲姑娘,你喜欢我们家白先生吗?”
    “?!”
    “若是喜欢,那便万事好办了,在下希望姑娘能嫁予白先生。”
    “什么?!”她那时候被这番直截了当地谈话惊地心头一颤。
    “难道在下会错意了?姑娘原来不喜欢白先生吗?”
    “也不是...只是,为什么...”
    “若姑娘喜欢白先生,那么嫁给白先生也算是有了个好归宿,然而,我们的目的亦可达到,此番一举两得,两全其美罢了。”
    “目的?”
    “没错,我们希望,在有限的时间里,白先生必须留下子嗣!”
    红莲再次问过为什么,只可惜,前辈们没有再往细里详说,给了她考虑期限后便离开了。
    她虽对白尘颇有好感,却对于认识不久便要成亲这件事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始终犹豫着,所以,对于前辈们的催促,她一直厚着脸皮拖着。
    直到半年后,白尘的第二次吐血,她才逐渐意识到了,他的身子有问题。
    在红莲的威逼利诱下,前辈总算透漏了些许:“白先生的身体里有一样东西,正在拼命地消耗着他的生命力。”
    再如何问下去,也仅仅只有这些讯息了。
    这次,白尘花了整整五天才醒了过来。
    对于白尘的身体状况,坛中前辈也只是尽量调理,长久以来,似乎从来没有找到过根治之法。
    她一个人在房里想了很久,翻开了当初随身而来的几件物什。
    其中有有一只翠色竹筒,竹筒里有几种形状怪异的虫子,她自开始以来,就没有丢掉,就仿佛是本能般地养着它们,才使得它们始终活着。
    同样地,仿佛刻印在心一般的技能,不消片刻,便顺手拈来了。
    这几只,叫做蛊虫,各有用处。
    虽然,她并不知,白尘身体里消耗着生命力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是,她却知道如何用蛊虫克制生命力消耗进程的方法,尽量拖延时间。
    在白尘的同意下,她试了一试,白尘讶异地发现,此事可行。
    她记得,那时候,白尘的眼里就好像找到了根治方法般兴奋,可两人都知道,这只是在强求罢了。
    问过他身体里的究竟是什么,他只淡淡地说:“一种药罢了。”
    没有了办法,她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只是隔一个月便给他施一次蛊。
    她有时候觉得,他似乎有些不在意自己的命有多长,却又在拼命地给自己争取着更多的时间。
    她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马车里,红莲停了会儿,看着对面始终沉默的白纤,见她只是垂着头,看着枕在她腿上昏睡着的白尘,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尽量淡道:“其实,他身体里的究竟是什么,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直到最近在晏国皇宫里,我才猜到了一些,本想委婉地找他探一探,他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否认,我这才确定了,他身体里藏着的,不是别的什么毒,正是这天下人都想得到的长生药。”
    白纤终于有了反应,闷闷地声音说道:“就是你说过的‘涅槃’吗?”
    红莲轻“嗯”了声。
    白纤伸手探了探白尘苍白的脸:“那所谓的消耗生命力又是怎么回事?”
    “这点,我亦不是很清楚,他也不打算告诉我,平时候看他会觉得很正常,尤其在蛊虫的控制下,他便没有再发过病,但是近来,呕血的情况不仅再现,竟会越发地频繁起来,连我也”
    “那不是长生药吗?怎么...怎么反而害了他一样呢?”白纤的声音里显出五分焦虑,五分心疼,甚至近乎哽咽。
    “我曾经问过溯溪坛的前辈们,只可惜,他们并没有告诉我。”
    白纤缓了缓神色,抬起头来时,仍是一副镇静的模样,可红莲却看到了她正在颤抖的拳头。
    “前辈?是昨天突然出现劫法场的三名玄衣人吗?”白纤虽是问句,却透着陈述的味道在里头。
    没有悬念可言的,红莲点了点头。
    白纤并没有将三名玄衣人曾经意图抓她,并开口唤她“小姐”一事说给红莲听,又问:“那么,你既已失了记忆,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儿?又怎么能肯定,那儿一定会有办法救大尘?”
    红莲侧头看向虚空,眼神有些微的迷离,仿佛也在迷惑着:“近来,脑袋里闪过的东西越来越多,那些画面既陌生又熟悉,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所谓遗失的记忆,但至少,家在哪儿,我却稍稍记了起来,我想,既然我的蛊虫能够遏制‘涅槃’对生命力的消耗,那在蛊虫蛊术盛行的我的家乡桑国,说不定会有办法。”
    白纤早已确信叶沐兰早晚会回来,却对于能够抵抗“忘红尘”的药效,无需解药便能一点一滴挣扎出来的她,感到不可思议。
    她不禁暗想,这难道是受的魏令隆的影响?
    这么想着,不自觉就脱口问道:“那...令隆他...”
    红莲的手抖了一下,咬着唇,似乎思考了很久,最终仿佛下定决心般道:“仍旧没什么特殊印象,不过...我并不排斥我就是‘叶沐兰’这一说。”
    一闪而过的不自在被白纤捕捉到了,知道她即便失忆也不曾改变的性格,她也不戳穿,笑道:“等下次见着玲珑妹,我一定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我猜他一定会高兴地到处撒钱布施的!”
    红莲忍不住地“噗嗤”笑出声,却并没有反对白纤所说的话。
    白纤心中一喜,心说:魏令隆这两年的痴守与坚持不懈的寻找,最终还是有了回报,于是,无论之前踏错过多少地方,失望过多少次,甚至绝望过多少次,他都不会介意了吧。
    那么,大尘,你真的打算不再等等我了吗?
    垂头看向白尘始终紧闭双眼的睡颜,尽管苍白,却还是很好看,白纤露出了一丝笑容:没关系,你若不耐烦了,我会去追你,直到赶上你的脚步为止。
    可是,你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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