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初一梦

79 第四十七章(1)


白纤尽力睁着一双疲惫的眼睛,拼尽全力追赶着前方如鬼魅般不断上下的人影,坚决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不知追赶了多久,背上伤口的血干涸过几次,却因为长时间剧烈作为,伤口不知又崩裂过多少回,白纤却未曾觉得疼痛,仿佛麻木了一般。
    即便期间累的几乎脱力,她都不曾停下。
    心中也曾疑惑,世上除了白尘,竟还有人能与她比轻功,她都快竭力了,对方竟毫无顿色。
    在一片茫然与麻木中似乎过了一天一夜,当白纤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如今她已身处烟溪谷。
    前方玄衣男子停在了花田中,身旁钳制的是脸色愈加苍白的白尘。
    白纤也随之停下,双脚着地,站了没多久,双腿顿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便再也站不住了,脚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你究竟...是谁?”白纤一头冷汗,连说出来的话都是虚的,垂着头喘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这名玄衣男子今次并没有蒙面。
    男子一副妖冶高贵的相貌,是个十分漂亮的人,几乎可以与白尘媲美,又大有不同,男子脸上带笑,却无端令人觉得毛骨悚然,只听他道:“小纤,难道你看不出来吗?真叫我伤心。”
    男子的眸里是一片失望的神色,白纤看久了,竟觉得熟悉非常。
    还未等白纤想起,就见男子微微一笑,扛着白尘再次飞起,于花田上穿梭一番,又不见了踪影。
    白纤仿佛习惯了一般,反射性地便飞身而起,追了上去,尽管脚已经发起抖来。
    虽然花了些功夫,白纤还是追上了,她站在一个藤蔓满布的山洞前,全身蓦然发起寒来。
    当年,她爹白林云便是长逝在此的,从此,她便再也没有踏足过这个奇怪的山洞半步。
    她扶着墙进了洞内,意料之内,越往里走,那股刺骨寒气便越发鲜明,手上扶着的墙壁也从石壁逐渐变成了水晶冰壁。
    当豁然开朗的时候,面前已经是一片冰天冰地,晶亮的丝毫不见洞中暗色,仿佛一处水晶打造的仙境。
    而白纤并没有欣赏的时间,她走进这处冰天雪地中,看到的竟是最里边一处高出的冰床上,躺着一位衣着鲜红的女子。
    白纤有些看不清,走近些去看,吓得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坐在了地上,满脸的不可思议。
    冰床上的女子,五官面貌,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
    “怎么了?害怕吗?”男子魅惑而又柔和的声音再次响起,白纤知道他就在后面,却再也没有力气回头去看,只是满脑子的不可思议。
    男子走到冰床旁坐下,伸手抚了抚床上女子的脸,满脸柔色:“有什么可害怕的?你难道...连你娘亲都认不出吗?”说着又仿佛恍然大悟般:“啊,也对,你怎么可能认得出来,你一出生,白林云便带着你离开了...”
    白纤坐在地上,木讷地响了几个字:“我...娘?”
    “没错,她便是你娘亲,白孀孀。”
    白纤嘴角咧了咧,觉得可笑却又想不出来:“我娘亲是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是谁...你凭什么知道?”
    男子欺身凑近白纤,直直地看着白纤,笑说:“我是你爹娘的师弟慕容凤戚,也是你的宽叔,陈宽。”
    眼睛蓦地睁大,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这张脸,俊美年轻,如何能联想到她那已近花甲之年的宽叔。
    “这...这不可能...不可能的!”白纤拼命地摇头,往后退开,完全不敢置信。
    “也难怪你不相信,不过,你信不信都已经无所谓,我的目的即将达成,等白尘一死,我便取出涅槃救活你娘亲,然后...”
    白纤霎时一惊,这才知道自己此行目的,环顾四周,捕捉到躺在一旁冰地上,几乎快与满室雪白融合在一起的白尘,只有身上那由穆颜曦造成的两处血污,鲜明的犹如长在冰雪中的红莲,触目惊心。
    她手脚并用地爬到白尘身边,将他抱进怀中:“不会...我不会让他死!绝不会!”
    慕容凤戚似笑非笑地走近白纤,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仿佛死神召唤一般:“小纤,你这样是不对的,为了一个男人,你连你娘亲的命也不顾了吗?”
    “我...我...我不要大尘死...”白纤已经六神无主,只是单纯地阐述着心中想法,委屈的犹如一个离不开娘亲的小女孩儿。
    “小纤!你娘死的太冤!要不是你爹,要不是这颗长生药,你娘她根本就不会死,更不会死的如此凄惨!你不该为了一个陌生人而放弃你娘亲!”
    慕容凤戚言语凌厉,逼的白纤只是摇头,几乎是胡言乱语:“大尘不是陌生人...我不认识娘亲,我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凤戚闭眼,敛起神色,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便说于你听一个故事。”
    白纤缓缓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对他即将要说的故事,充满了一种矛盾的心情。
    大约四十年前,白林云与白孀孀乃师兄妹,从小青梅竹马。
    白林云从小就是一副清冷的性子,因受恩于师父,从小只听从师父的话,一直以来都好学勤奋,努力地修习师父教授的所有东西。
    而白孀孀则是善解人意,温柔可人,同样是个认真的弟子,极擅医术星象,奇门盾术,五行阴阳,从小便一根筋地倾心于师兄白林云。
    事实上,白林云对白孀孀也早已暗生情愫,只是淡漠的性子令他羞于启齿,而他待白孀孀却是极好的。
    二人八岁那年,师父从外带回一个小男孩儿,长的很好看,却不怎么爱说话,整日愁眉不展,名唤慕容凤戚。
    加上小男孩儿,师父共收有四名徒儿,除了白孀孀外,都是男子,难免不大心细,与慕容亲近了几次,见对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便以为他本就不爱说话,就不再勉强。
    只有白孀孀一人,锲而不舍地一次又一次地去逗他,长久以来,对慕容最为关心的人便是白孀孀,于是,在慕容凤戚心中,逐渐空出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特殊位置。
    一年复一年,在白孀孀的影响下,慕容越发开朗,四人的关系也十分亲近,而慕容对白孀孀的感情也逐渐根深蒂固了。
    但当他渐渐发现白孀孀对师兄白林云的感情后,他的决心便开始动摇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思虑良久,最终做了个决定,寻了个独处的机会,与白孀孀言明了心意,可对方听后,开始无措起来。
    “凤戚,我...从来不知道你对我...”
    “那你现在知道了,你愿意...接受我吗?”
    “...凤戚,我对你,从来都只有姐弟之情,我想,我的心意,你也该明白才是...”
    “我明白!你的心里有师兄,一直都是,我都明白,可你从今日起能不能...能不能想一想我?”
    “对不起,凤戚,我和你,只能有同门之情,再无其他。”
    尽管当日白孀孀明确拒绝了慕容,而慕容却并不曾言弃,他对着白孀孀表下决心:“这一辈子,只要你未嫁,我便不会放弃!”
    平静的日子并不多,一年后,白孀孀未婚有孕,孩子是白林云的。
    师父得知后,却并未动怒,反而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有着莫名的高兴,但却坚决不允白林云与白孀孀二人的婚事。
    “你知道,为什么吗?”慕容凤戚将回忆戛然而止,突然问起白纤。
    白纤只是茫然地看着虚空,静静地听着。
    “就因为这颗溯溪坛历代主人都要用命保存下来的长生药涅槃!师父早已选中你爹为下一任溯溪坛主人,既然如此,白林云早晚是要孤身一人,活不过三十的,既然命短,师父又怎会让他娶妻,有所牵挂。”
    “我娘...是怎么死的?”白纤如精神出窍般问道。
    慕容凤戚侧身望向冰床上的女子,眉头蓦然皱紧:“你娘十月怀胎,终于将你生下,本是件所有人都开心的喜事,可我没想到,师父竟会无情地将这孩子也拖进要为涅槃牺牲的命运,更不曾想到,你爹他...竟答应了!”
    慕容凤戚语气一凛,怒气十足,周身仿佛骤然之间燃起火焰。
    “一日深夜,你爹趁着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带着刚出生的你离开,却被你娘发现,”慕容凤戚走近白孀孀,深深地看着她,脸上流露出的是心疼的神色,“还在月子期的弱女子,一件单薄的衣服,一双赤着的足,在那样寒冷的冬夜,拼命在你爹身后追着,喊着,希望你爹不要离开,可...换来的只有白林云决绝的身影!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说到这里,慕容凤戚冷笑一声:“我从不知道,白林云古板的为了报恩于师父,竟能够狠心到这步田地!该说他重义,还是无情呢!”
    “此后,你娘日日哭的肝肠寸断,加之那夜受的寒,身子便弱了,一年,两年,师父死了,师兄走了,只剩下我和你娘两个人还留在原地,她说要等,那我便陪着她一起等...”
    然而,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白孀孀等的心力交瘁,身子越来越弱,最后连床也起不来了,话说没几句便吐血,但她还说要等。
    慕容凤戚看着那样一个美好芳华的人,如何从一个明媚动人的女子变作一个痴痴等待的病妇,而这样一个可怜人,却是他此生最爱。
    他深知白孀孀的大限将至,可他不想让她白等,让她服下一颗可以尽量续命的丹药,他外出寻找白林云。
    事实上,他早就寻过他的踪迹,也是有所收获的。
    很快,他便来到烟溪谷,却未曾找到他的人,知道是他故意躲起来,慕容凤戚恨不能毁掉这个谷。
    他只能大喊:“白林云!你早已负了孀孀!如今,你若还有一点人性,就回去看她一眼!你若不去,这辈子,你都没有机会!”
    声音在内力的辅助下响彻山谷,可他等了很久,还是没能等到白林云出现。
    他只能回去,抱着白孀孀说抱歉。
    白孀孀的力气不剩多少,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温柔的笑漾在脸上,一如当年那个对他极好的姐姐:“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你不用说这些,你知道的,我甘愿。”
    白孀孀放下手,轻声道:“能抱我出去吗?”
    慕容凤戚将她抱起,感受到手上那几乎不存在的分量,心头不禁一痛。
    应着白孀孀的要求,慕容抱着她来到通往这里的唯一一条路。
    白孀孀看着这条路的尽头,只是呆呆地看着,然而,这条路,这些年,她看了不下万遍。
    “孀孀,这几年,你后悔吗?”
    白孀孀待在他怀里,嘴角微微翘起:“我为何要后悔?他是我的夫君,我等他,应该的。”
    “可他不值得!”
    “没有不值得,只有我愿意,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下去,直到他出现在这条路的那头。”
    “即使...你不可能等到?”
    白孀孀挽着慕容脖子的手紧了紧,吐气如丝:“那么凤戚,你呢?”
    慕容随着白孀孀看着路的尽头,仿佛叹息般:“我说过的,这一辈子,只要你未嫁,我便不会放弃,如今,你未婚嫁,我没有放弃的理由。”
    白孀孀深深地看了慕容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头继续看向路的那头:“林...云...”
    这个名字,已经好几年没有从白孀孀的嘴里说出来了,如今她却如至宝般唤出口,一字一字,清清楚楚,仿佛只要她喊的清楚,路那头便会出现那一袭青衣,牵着一个小女孩儿笑着走来。
    可她声音太小,也太虚,只是一瞬间,就淹没在了风里。
    直到一阵风安静下来,慕容才听清她说的:“你为什么...不愿意...回来看我一眼,哪怕...一眼...也好啊...”
    白孀孀的手从慕容凤戚肩头滑下,仍旧睁着的眼睛,从眼角滑落一滴晶莹。
    她留下了一份至深的遗憾,而世上,却再也没有白孀孀这个人了。
    她终于带着对白林云深深的爱和执着,离开了这个她等了一辈子的地方。
    听到这里,白纤不知该用何种情绪来对待。
    这段故事,是她爹娘的事,是她所不知道的事,她从小就想知道关于娘亲的事,也知道爹娘以往必定有一段故事,可如今她知道了,却心酸的无法抑制。
    犹记得那时问起爹关于娘的的事,爹那瞬间落寞的神色,白纤终于明白了那是为什么。
    慕容凤戚继续说着:“可我说过,只要你娘亲未婚嫁,我便不会放弃她,即便她死了,我也要她活过来!我将她的尸身置于冰凌洞内,自己服下了命墟的研制失败的药——不老药‘归初’,获得了不老容颜,而后改头换面,来到烟溪谷,来到你爹的身边,只为有朝一日,能够获得长生药‘涅槃’,救活你娘亲!”
    “可你爹太狡猾,他想必早已猜出我是谁,却偏偏不漏声色,只是处处防着我,当我终于得知涅槃存于他体内之时,归初的毒性已散至全身,不彻底换血,我必死无疑,于是,我边找人换血,边找寻着取药的方法,直到我找到的时候,你爹已将逝,狡猾如他,我竟不知他将下一任溯溪坛主人传于了白尘而非你,甚至临死前脱离了我的视线,单独将药传进了白尘体内!”
    白纤霎时一震,这些年来一直不明白的地方仿佛刹那间全数理通了:“所以,多国的烂尸案,都是你干的!魏令隆也是你伤的!是你为了换血杀了那么多人?!”
    “不,”慕容朗声打断白纤激动的质问,“他们的死,不能全数怪于我身上,还有一半,是你们的责任。”
    “你什么意思?!”
    “你爹死后,我苦心经营那么多年,制造那么多事端出来,就是为了让白尘费尽心力,令他大限早几年到来,他越痛苦,越挣扎,心绪越混乱,我便不用等到他三十岁至,便可取得他体内的涅槃。谁叫你们爱游玩,我为了暗中监视白尘,只好随着你们云游多国,那些人的死,是你们带去的...”
    “你疯了!这么多事...这么多事都是你干的!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
    “我不需要知道!也跟我毫无干系!反正白尘心系于你,溯溪坛长老们逼着他成亲生个溯溪坛的继承人他都不愿意,涅槃早晚有一天是要公诸于众,遭世人疯抢的,与其如此,我为何不收为己有,用在该用的地方!长生药长生药,不让人长生,如何算药!藏着掖着算是什么?!”慕容凤戚的神情有些可怖。
    白纤全身都在颤抖,知道了太多,愤怒也太多了,抱着白尘的手也逐渐越收越紧。
    慕容凤戚似乎看出了白纤的心思,恢复一脸诡异的笑,缓缓靠近白纤:“如今,我终于不用等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白尘心力衰败到了极致,已经无力再承受涅槃之力,很快...涅槃很快就会出来了!”慕容凤戚压着声音笑,两眼泛着光亮,死死地盯着白尘。
    白纤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可怕了!
    她不动声色地摸上后腰的玉笛,边盯着慕容凛然道:“我说过,不会让他有事,至于你的长生药,也没有给你的必要!我娘亲已经和我爹爹重逢,根本不会想再重回人世!一直以来,都是你一个人在做梦!慕容凤戚!你也该醒了!”
    白纤正预备抽出玉笛与慕容凤戚拼死一战,刚要使力的手却突然被一只冰凉中带着些许温热的手握住,她顿时一惊,低头去看怀里的人,安静地等着,半晌后,白尘缓缓睁开了眼,对着白纤抿嘴笑了笑,却是令人惊心的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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