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初一梦

78 第四十六章


白纤日夜不休,马不停蹄,跑死几匹马总算是在三日内赶到了虞国燕城内,入眼的却是四处流民,街头萧萧。
    通常两国交战,皆不会波及城中,只限于疆界而已,此次竟能延伸到都城里来,此次祁虞两国再战之猛烈,可想而知。
    白纤策马直奔虞国皇城,却发现连皇城都是萧条一片,皇城门口的守卫兵也不在了。
    下马连跑带轻功,一路上看见的全是疯抢宝物,只顾逃命的宫中奴与婢,景象颇为不忍直视。
    没多久,白纤便找到了大殿,里头却空空的,只有皇位上侧躺着一人。
    白纤走近一看,这一身金龙袍子,脸却略显稚嫩的人,她只一眼便认了出来,此人正是虞国君主——洛玉熙。
    见他始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白纤几乎都要以为他死了,忍不住伸手去探他鼻息,却在即将触及的时候,被一只手一把抓住。
    低头一看,洛玉熙正笑眯眯地缓缓睁开眼:“白夫人,许久不见啊。”
    白纤皱着眉头抽出手腕:“白尘呢?”
    洛玉熙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真是可惜,夫人晚了两日,先生为转局势,随军前往疆界了。”
    白纤二话不说,转头就要走人,却被洛玉熙唤住:“夫人这是要去哪儿呢?该不会是要去边疆战场寻先生吧?”
    “用不着你多事!”
    洛玉熙懒洋洋地笑了两声:“夫人大可不必着急,再过一日,哼,或许也不用一日,祁国的王就会领兵凯旋而来,到时候,他们就会大摇大摆地进我祁国都城,一片坦途,毫无阻拦。”
    白纤转过身来,直挺挺地看着龙座上的人,不发一语。
    洛玉熙默了会儿,又哈哈笑了起来:“夫人何故用那般可怜的眼神来看我?是觉得我这个王做的太窝囊了吗?”起身慢慢走下高台,手轻轻拂过龙座,宝鼎,四处打量起来,“也对,孤做的确实很窝囊,若孤能在先生回来之前尽可能地掌控好局势,也不至于让先生无力挽回,酿成如今惨剧,孤就是个实实在在的亡国庸君!”
    洛玉熙停在白纤跟前,笑呵呵地看着她,仿佛虞国亡国根本与他毫不相干。
    白纤退了几步,冷道:“这个时候,你还不走吗?”
    洛玉熙抬手解下龙冠,放在手里看了会儿:“是该走了,我早就不该在这儿了,这个龙座,这个王冠,这片国土,本就不该属于我,待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年,我时常会觉得冷,觉得害怕,我恨我爹为什么非要把这样一个染血江山硬塞到我手里...”
    似乎意识到自己跟一个陌生人说的太多了,刹那哀戚的神色立马又恢复满脸笑容:“好了,白夫人,我要带着我的金银珠宝出去当平民百姓去了,王叔...啊,不,白先生...就交给你去救了。”
    不知从哪里拿出的一大只包袱,里面隐隐约约是金光闪闪的各色宝物,洛玉熙背上就要离开大殿,跨出门槛后,又顿了顿,侧头道:“我阻止过他,可他太固执了,总觉得,他是想顺理成章地找个送死的方法。”
    脸色霎时又一转:“好了好了,我要再不逃,就要变成战俘了,先走一步喽!”
    偌大的大殿里,只剩下白纤一人,她握紧拳头,眉头皱的死紧。
    白大尘,你是想报复吗?这么多年追着我跑,为我劳心劳力,你觉得委屈,觉得辛苦了?所以才要在这种时候,往死里整我,让我着急吗?
    好!没关系,只要你不死,一切都好商量...
    白大尘!你不能有事!
    白尘...你一定要好好的...
    在一家客栈中干坐了一宿,天才刚亮,天边曦光乍现之时,果不其然,城门大开,以秦子煜为首的祁国军队,浩浩荡荡地入了虞国都城。
    秦子煜一脸淡然地接受着众民的敬畏叩拜,一扫往日潜伏在虞国时的处处忍让,低眉顺眼,甚至比当初的帝王之气更盛三分。
    白纤不禁暗叹,将来六国之主为谁,一统天下的又是谁,或许悬念已经不大了。
    在担心白尘之余,她又禁不住感慨,秦子煜一直以来不遗余力,忍辱偷生,用尽全力想要完成他父王的遗愿,铲除奸相,造福祁国,如今终于如愿了。
    放眼军中随行一辆囚车,囚车里的正是祁国千古大罪人——穆相穆严坤。
    再后来就是一辆香车,微风一卷,里头坐的赫然是穆颜曦。
    后来,就再无其他了。
    白纤心想,洛玉熙说过‘白先生就交给你去救了’,说明白尘的确是被秦子煜俘虏了,可是,这一队浩荡,哪里见得白尘身影,连跟在后头的一众战俘都被白纤仔细看了千百回,仍是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白纤站在人群中,心急如焚。
    突觉全身不自在,一道炙热的视线似乎在注视着她,可当她转头看向视线来源——秦子煜的时候,却发现他只是漠然地前行着,丝毫没有发现她。
    白纤暗想:今夜或许有必要探一探王宫。
    夜黑月高,黑云颇多,月光一阴一亮,夜风一过,映在地上的树影一晃两三下,有紫影一闪而过,稳稳落地,立在了虞国皇城的御花园里。
    不远处是一座凉亭,里头伫立一人,背手而立。
    守在亭外附近各处的士兵听到动静后,全数持刀赶来,团团围住紫衣女子,一齐兵器相对。
    白纤从没想过,有一日,她与他见面,还能是如今这种方式。
    一步步逼近凉亭,眼神冷冽,士兵们顿觉杀气阵阵,举刀就要砍去,眨眼间,眼前的紫衣女子却已不见。
    四下防备之际,正见白纤已在凉亭里站定,位置正在他们王的身侧。
    众兵顿时惊吓万分,正要冲上前去捉拿,谁知亭中男子手一摆便阻止了他们一切行动。
    “全部退下,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打扰,越远越好!”男子严声命令,众兵这才退下。
    男子回首看着白纤。
    多时不见,熟悉的英俊脸庞较之过去,多了些许沧桑与君临天下的凌厉气势。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四下一时寂静,没有人先开口,两厢沉默良久。
    秦子煜笑容渐渐漫开,一步上前便将白纤搂进了怀里:“纤纤,我本要回祁国后去接你,不曾想你会亲自来虞国找我,我很开心。”
    白纤没有说话,秦子煜便接着说:“这样也好,我带你一起回祁国,再昭告天下,恢复你的身份,不,我要你做我的王后!”
    深情的表白,白纤却再也没有早两年前的悸动,轻轻挣开他的怀抱,认真地看着他,问:“子煜,我来,只想问你,有没有将白尘囚禁?”
    闻言,秦子煜脸色一凛,侧头冷道:“我料想你会为了他来找我,我却不曾料到你今晚就来得那么行色匆匆,与我重逢,更是没有半句温言软玉,直截了当地只为要人,”他又上前一步,双手钳住白纤的肩,“纤纤,我们是夫妻啊!”
    “不,我们早就夫妻缘尽,你我都再清楚不过...”
    “我不清楚!纤纤,你为何要这么固执!当初我们之间的确有太多事情阻隔,而如今,一切障碍已经铲除,眼前只余一片坦途,你为何不肯回到我身边!”
    白纤眸子里眼波流转,深深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秦子煜。
    许久后,她说:“子煜,我曾想过,为了你,接受王宫里的一切阴暗,我发誓要陪着你打下锦绣江山,陪你完成心中伟愿,无论将来会碰到什么困顿逆境,我都不会离开你的身边,然而,如果我一旦离开了,那就意味着我不再有任何理由留在你身边。”
    “为什么?!”
    白纤拨开秦子煜扣在肩上的手:“如果你还记得,那么,你该很清楚,当初你让我进宫,为的究竟是什么,是你爱我,还是因为...我体内藏有长生药?”
    秦子煜猛然一惊:“你...都知道了?”
    “我并不想知道,可上天要我认清现实,即便我走的再远,也能一点一滴地由我亲手挖出来...”
    白纤走近秦子煜,柔声道:“子煜,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如今,你有你的江山和宏图大业,也有牵挂你的人,你又何须强求呢,往事不可追...”
    “是!我曾经的确一时糊涂过,想要得到你体内的长生药,希望以此来获得晏国援兵,可我并非是因为长生药才将你留在身边的,你不能...”
    白纤接过他的话:“我并不曾怀疑过你对我的感情,我曾经相信过,无论我们之间存在什么障碍,只要我能坚持,我们就一定能够走下去,可我等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我才逐渐发现,自己可能错了,你的路和我的路,永远都不可能相交,只因为,你早在遇见我之前就铺下的路,你宁愿自己走,也不曾想过要我陪。”
    “我只是...不希望你卷进不必要的...”
    “子煜!我不想再纠结于此,你是王,将来可能还是一脚踏下整个疆土的帝君,你不该为了一个没有必要的人而煞费苦心,如今,我只想你看在我们昔日的些许情分上,告诉我白尘的去向...”
    秦子煜垂头沉默良久,再抬头时,脸色早已从失神中恢复,满脸的冷漠,嘴角一勾,一声冷笑溢出:“些许情分?纤纤,我好言相劝,你却无情至此,你我情分既已早断,我又何须顾你半句言语,就你如今的身份,判你是敌国奸细也不为过!”
    白纤眉头一皱:“你真心的?”
    “你错了,我有真心,我甚至将真心掏出来给你看,没了真心的人...是你!纤纤,如此这般,你就不能怪我无情!”秦子煜拂袖转身,不再理会白纤。
    白纤无奈,从挎包里取出一块黑曜石,石头上赫然一双红色名字。
    她将石头放置在桌上:“子煜,对不起,当初的誓言,我陪不了你。”
    紫衣女子走出凉亭,翩然而去,秦子煜转身,伸手拿起黑曜石看了良久,手捏的死紧。
    他真的不甘心,费尽心力,总算打下一片大好河山,终于能够和她好好在一起了,为什么她就不再愿意了!
    他实在不甘心!
    白纤并不认为白尘不在这个宫里,即便要将整个王宫都翻过来,她都一定要找到他!
    然而,她并没有花多大力气,当她穿梭于墙头的时候,在一处庭院里看到了白尘熟悉的身影,而那一身白衣的人如今正躺在一口冰凉的棺材里,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她不顾一切地落在棺材前,俯身探查他的情况,刚意识到白尘还有气息,背上就被一把冰凉的匕首刺穿,这些都只是刹那间的事。
    白纤吃痛,顿时头脑一片空白,趴在棺材边上,动也动不了。
    直到一连串熟悉而刺耳的笑声传来,才将白纤的意识拉回些,她尽量转头去看。
    “白纤,想不到,治你的方法竟会这般容易,你死也没想到,会栽在我手里吧!”一张美艳却恶毒的脸孔出现在了白纤面前,白纤清楚地认识,眼前这个人正是她的万年宿敌——穆颜曦。
    “穆颜曦!你我...早已不再有纠葛,你为何...为何还要这般不择手段!”
    穆颜曦敛笑,仍旧握着匕首的玉手一用力,刀又入骨几分,白纤顿时血流满地,紫纱衣一片血红。
    “不再有纠葛?我陪着子煜走过那么多坎坷,而你又做了些什么?在这凯旋之际,子煜他想到的却只有你,甚至还要立你为后!那我和我儿子又算得了什么?!你说,你我这算不再有纠葛吗?!”
    “我...我早已不会和你争些什么...”白纤痛地四肢无力,连开口说一个字都觉得吃力。
    “不会和我争有什么用,只要你还活着一天,子煜就不会放手,只要你还活着一天,子煜就不会多看我们母子两眼!我恨你还活的好好的,更恨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子煜面前!”
    白纤尽力推开身后的穆颜曦,将躺在棺材里的白尘扶了起来,却只将将让白尘坐起来,头皮一痛,被穆颜曦一把头发拽着拉开,白纤手一脱,白尘便无力地躺了回去。
    “哼!白纤,你这般在乎这个男人,如果他死了,你干脆跟着他一起死了可好?”
    “他...不会死...”白纤喃喃。
    “死倒还没死,不过,既然你那么在乎她,不如...”穆颜曦放开拽着白纤头发的手,毫无预兆地将匕首从白纤背里硬生生地拔了出来,血一下喷洒出来,白纤无力地趴倒在地,眼睛却不敢眨一眨。
    “你...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看着便好。”穆颜曦微微一笑,尽管是漂亮的,却犹如地狱恶鬼。
    只见她手执匕首,一步步靠近棺材,抬手在白尘肩上就是一刀。
    白纤意欲阻止,背上却疼的她力气也使不上来,只好扯着喉咙喊:“穆颜曦!”
    “你别以为我现在还怕你,你不是很嚣张吗?当初我怀着孩子,你竟那般对待我,甚至在子煜面前不给我留一点儿面子,你知不知道,自从那次你走后,他就没有看过我一眼!都是你的错!都是你!”说到极端,穆颜曦手下无度,抬起匕首,又往白尘身上刺下一刀,幸好不在要害。
    匕首抬起的瞬间,鲜血肆意,白纤看到从白尘身体里流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脑中顿时想起溯溪坛老爷子的话,那想必便是换成的一身毒血罢。
    心顿时揪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爬到穆颜曦脚边,伸手抓住一只脚腕就用力一拽,穆颜曦始料未及,失重倒在了地上,痛的直哀嚎,竟引来了院外的士兵。
    白纤将心一横,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背上的疼痛,勉强站起身来,与士兵们招架了几招,却逐渐开始体力不支。
    “贱人!死到临头了你还敢逞能!我让你逞能!”
    穆颜曦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白纤下意识地余光一瞥,便见她拾起地上的匕首,朝着白尘疾步而去,想必,这一刀是要毙命的。
    白纤一怒,使出浑身解数将周身的士兵震散,几步上前,轻而易举地便踹掉了她手里的匕首,一转身就掐住了穆颜曦的脖颈。
    白纤怒道:“穆颜曦!我不杀你,是看在子煜的面子上,你最好不要考验我的耐性,更别触碰我的底线!”
    身后突然一阵风过,只听穆颜曦的哭腔一喊:“子煜!救我!”
    白纤猛一回头,就见棺材里已然空空,而站在不远处的秦子煜手里,掐着的正是白尘的脖子。
    秦子煜站在白纤对面,一脸说不出情感的神情:“纤纤,我倒是挺想见识一下,你的底线会至何种境地。”
    秦子煜抿嘴一笑。
    白纤手一抖,捏的穆颜曦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秦子煜脸上闪过刹那焦灼。
    原来他对穆颜曦并不是没有感情的。
    白纤突然笑了,嘴角微翘,本就倾城的容颜此刻正透着十分的美艳与森然:“你若敢伤他半分,我必灭你皇城!”
    “哦?”秦子煜一时有些懵,只是看着白纤不说话。
    “子煜,你快救我!快救我!这女人疯了!她疯了!”穆颜曦发疯似的喊着,白纤却突然将唇靠近她耳边,森冷的语气,吓得穆颜曦直哆嗦:“女人,你最好给我安静点,刚才我与他一共三刀,还没还你呢,你想我刺在哪里?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白纤手里不知何时握着方才穆颜曦握着的那把匕首,如今正直直地指在穆颜曦的心口处,只要稍稍一用力,便能捅进心窝里。
    穆颜曦哆嗦着不再敢多话,脚一软一软地就要坐下去。
    两厢不知对峙多久,空中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四下张望之际,秦子煜手里一空,哪儿还有白尘身影,甚至连白纤也没有发现白尘是怎么消失的。
    然而这鬼魅的身法却让白纤感到熟悉万分。
    “小纤,你果真为了白尘,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你的心意,当真是比白纸都白啊!”又是一阵笑声,白纤觉得这声音亦是熟悉非常,当下脑中一转,终于记起那是曾经掳走过白尘,将她引至郊外,讲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问她喜不喜欢白尘的蒙面怪人。
    “你究竟是谁?!”白纤低吼道。
    “我是谁,你跟来就知道了,不过,时间可不多了,你若追不上我,白尘的命可就没了哦!”空中又传来一阵阴森笑声,而后便什么都不剩了。
    白纤静静听了会儿,当院墙边的一棵老枫树影一晃时,她没做丝毫停留便追了上去,点地而起,速度快的只能看到一道残影消失在夜空中,而留下的,就只有那把刺进穆颜曦肩窝里的匕首。
    穆颜曦顿时一声惨叫,昏厥倒地。
    秦子煜近身将她抱起,看着满地一动不动,血流满地的士兵死尸,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我若伤他半分,你灭便我皇城...”
    连白纤自己都不知道,当她看到穆颜曦要对白尘下手的时候,她的怒气早已吞噬了她的理智,一怒之下杀了周身的所有人,数来也不在少数。
    你对他的情意早就超出了你的想象,你可知道?
    秦子煜仰头看着无际的夜幕,眼角一热,有什么滚下来,落在地上,碎成遗憾。
    纤纤,是我亲手将你推开,送到了别人身边,我没有资格怪你,更没有资格后悔。
    你若注定不能陪我,那么今后,且看着我一统江河,独步天下吧。
    然而,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却是再也填补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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