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画江山

  许方善微微起身，坐在易存在的另一张小方凳上，“我家不在这。”
  易存在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是不想回答，便不问了，挥着手里的小扇，把炉子里的火催大一点。
  “我离家出走的。”过了半响许方善说出这么句话来。
  易存在吓了一跳，再看许方善，眼睛已经半眯着了，有盈盈的泪光露出来。
  “我父亲要娶一个女人，我就跑了出来。我看不得他娶别的女人，尤其是气死我母亲的女人。”说完，许方善就双手捂住了脸，想她是哭了。易存在的手不自觉地就要去轻拍她的背，许方善突然咳起嗽，刚才一阵她一直没怎么大咳，这下咳的连胸腔里都听得到声音了。易存在的手终于放了下去，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却一句安慰她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
  许方善终于缓了过来，眼圈都红了，分不清是因为哭的还是因为咳嗽。
  易存在把煮好的冰糖雪梨用小瓷盘盛给她，许方善一勺一勺地舀着，梨已经很烂了，入口就可以滑进去。梨中间的水不是很甜，滑过喉咙的时候很舒服，感觉被滋润了一般。
  回去的路上许方善才意识到自己对易存在暴露太多了，家里的那些事，是不能随意对外人说的，可是为什么跟易大夫说的时候，这么的坦白呢？
番外一 渡轮之恋 第四节
  许方善后来又去找易存在煮冰糖雪梨，易存在也很乐意帮忙。病好后许方善也常去找易存在玩，弄得那些诊所的固定病人都认识她了，见她来就说：“吆，这块牛皮糖又来粘着易大夫啦。”许方善笑笑，“你们赶紧病好了回家吧，我是来看易大夫的，可不想天天看到你们。”那些病人哈哈的笑，觉得这个外地来的小姑娘真是个开心果。
  许方善会隔三差五的买些小吃带过去，分给大家吃，其他人都乐意接受，只有吴奶奶的孙女小青，从来不吃她的东西，一开始她不明白，后来看出来了，小青是讨厌她呢，原先她没来的时候易大夫是她一个人的，现在她许方善横插一脚，还被到处叫好，这怎么不让小青恨呢。可是小青还是个在读学堂孩子啊，许方善这么想，就当她是耍小孩子脾气了。最不开心的是易存在，看她这么花钱，总有想要教育她的冲动，因为他知道，许方善的钱都是去当铺典当她的那些衣服换来的。
  有天许方善带着臭豆腐来看大家，还没进门呢，老远的就闻到那股臭味，易存在在她进门之前把她挡在了门外，“不准进去。”易存在说这话的时候都没敢看她。
  许方善楞了一下，以为易存在跟她开玩笑呢，举着手里油纸包着的臭豆腐对里面的人说：“今天大家有臭豆腐吃喔。”里面一阵欢呼，许方善一只脚刚跨进去，就听到易存在提高了声调：“出去！”易大夫脾气好这是总所周知的，这一声低吼不仅唬住了许方善，也把里面看病的人吓得不轻，没人敢出声了。
  “你干嘛这么凶？！”许方善把手里的臭豆腐扔在地上，在眼泪流下来的前一秒跑掉了。里面的人面面相觑，待易存在追出去之后纷纷讨论这场架能吵起来是怎么个原因，最后原因归结在臭豆腐身上，谁叫它这么臭的！如果是香豆腐没准就能被放进来了。
  易存在没想到许方善这么能跑，追上的时候拽住许方善的胳膊，气喘吁吁地问：“你怎么跑这么快？”
  许方善满脸的泪痕，看到易存在跑乱的头发竟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许方善又哭又笑的样子让易存在实在摸不着头脑。
  许方善想起刚才易存在对她的态度又板起了脸。“对不起，”易存在说，“我的本意并不是想骂你，只是不想你再这样乱花钱，你这样子下去，迟早是要妥协着回家的。”他想了想，又说：“不过那样也好，女孩子有个依靠比一个人在外面让人安心得多。”
  许方善知道了易存在的真实想法，原来也是为她着想，既然自己选择了离家出走，就要一个人好好过下去。她抽出手帕来把泪擦干净了，“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
  那天以后许方善每天都去找工作，但是在这个浦口小镇上哪里还需要这样一个使不动的娇气小姐呢？最后还是易存在给她想了办法，江对岸是个比浦口大很多的城市，他在那有很多朋友办公司，有的正在招人，他便带着她过去参加面试。
  那次是许方善第一次搭渡轮，到码头边她就不停的发出“哇、哇”的惊叹声，指着这个看着那个，完全一副小孩子的模样。
  易存在提醒她，一会儿面试的时候成熟点，别像个孩子一样。
  在渡轮上的时候许方善拉着易存在要去甲板上看看，可是渡轮公司有规定乘客是不给上甲板的，许方善只好作罢。他们站在没有被遮挡起来的栅栏旁，徐徐的江风从江面刮过来，清爽极了。许方善身上的香气也随着江风飘散在他们四周，易存在看着她，闻着属于她的特殊香气，她忽然转过头对他说江面有鱼跃起。待他去看时，早就是一片茫茫江水，哪里还有鱼。
  面试的是易存在朋友的下属，许方善紧张得不行，这是她第一次面试，想想正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的易存在，她就有些莫名的怨气：自己在这吓得要死，易存在却在那里轻松惬意，完全没有有难同当，亏他还吃了她那么多小吃。
  “许小姐今年多大？”面试的人看起来还是很和善的，金丝边框的眼睛让他显得有些文人气质又很绅士。
  “20。”
  “以前有过类似的工作过吗？”
  “没有。”许方善很诚实的回答，她也知道没有工作经验是她最大的弱处。果然面试的人脸上露出了难为的神色，他继续发问：“那么你有什么特长吗？比如会说外语吗？”
  “会的，我会英语和法语，西班牙语也会一点。”许方善这时候开始庆幸自己上过的学了。面试的人脸上的表情豁然开朗了，他们公司对口的就是法国，现在公司里有不少会说英语的，可会法语的还是不多，这个许小姐虽然没什么工作经验，但是她的模样和气质一看就只不是普通人，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聘用她了。
  被聘用的消息是下午知道的，为了等消息，易存在带她在这边的餐厅吃了个饭消磨时间，餐厅里有报纸，一份娱乐报刊上登载着上一代领导人后裔的现存状况，头版上赫然写着“大军阀易顺昌的三个孙子——易存山、易存原和易存海”。离易家江山时代还不算太远，所以百姓都还对易顺昌有些印象，现在这份小报拿他的三个孙子作文章，大家把他们当作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是颇有阅读兴趣的。
  “易存海？”许方善指着这个名字跟易存在说，“你们名字就差一个字唉，易家三公子，山、原、海。你也是存字辈，你们不会是亲戚吧？”
  不知怎的，易存在的脸色忽然就暗了下来，他没接许方善的话，接下来的时间也是一言不发。直到他的朋友打电话到餐厅他才像活了过来，接完电话坐到位子上，他告诉许方善说她被聘用了，明天开始上班。可是他的语气没有一丝的开心，也没有领着她再去趟朋友的公司打个招呼，就直接叫了辆车把他们送去了码头。
  渡轮里面没什么人，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易存在开始叮嘱许方善一些事情，在公司里要怎样与人相处，不要被别人作弄吃亏受气，好好利用自己的知识帮助自己完成工作，还说，他会交代他朋友多多照顾她。
  易存在那样没精打采还强提精神的样子，许方善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直接伸手去捧他的脸，“你怎么了？易存在。”他用一只手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卸下去，一秒钟，那双手又爬上了他的脸，“怎么了？易存在。”
  这次易存在没有反抗，反而抓住她的手。许方善感觉到他一直颤抖的身体，终于他哽咽着开始说话：“我的妈妈，是被易家的三个孩子害死的，是他们害死了她。”
  许方善好像明白什么了，这样的一个秘密就像晴天霹雳，劈头盖脸的刺激到了她。许方善靠近他，换成抱着他的姿势，轻轻地拍他的背像他对她那样。
番外一 渡轮之恋 第五节
  从那以后许方善变成了一个有工作的人，每天早上她都会搭着渡轮离开浦口码头，傍晚时分，她又会回到这里。沿路的人都认识她了，跟她打招呼，后来还打趣她和易存在。
  易存在每天早上都送她去搭渡轮，晚上再接她回去，久而久之，很多人见他们都打趣说，“易大夫又送囵囵去上班啊。”“易大夫又接囵囵回来啊。”后来那几个月，有些年老的人开始询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易大夫什么时候娶囵囵啊？”“囵囵你别去上班了，让易大夫养你。”他们只是笑，并不回答，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有个冬天的早晨特别冷，许方善不想起床去上班，在门外等了很久的易存在终于忍不住地敲门了，敲了半天却还是没动静，易存在便跑到楼下许方善卧室的窗户下面喊她：“许方善！去上班了！”
  “我不想去。”许方善躲在被窝里跟自己说。
  易存在又在外面叫了起来：“许方善，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许方善赶紧回应他，免得他以为自己生病了为自己担惊受怕。
  “那你还不去上班？”易存在在下面冷得直跺脚，双手也冻得红彤彤的，怎么搓也搓不暖和。
  “这么冷！江上一定结冰啦！渡轮肯定罢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