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纪

第55章


  “乖徒弟。”我笑得唇红齿白,知道她早在心里把我骂了不下百次。
  
  小丫头终于回家去看她的养父母,屋子里有忽然安静了下来,一切似乎跟从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想起了很多我本来已经遗忘的事。
  我听说瑾澌已经退位,新任瑾王是瑾澈的孩子。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就像我不知道他当年为什么千方百计地想要那个王位,即便在那场斗争中,他并不快乐。
  为了王位,他甚至做出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妥协,他娶了猎翯,一个不爱他,他也不爱的女人。他背叛了跟潋焱的爱情,同时也背叛了和渊晢的友情。而我不知道的是,智谋如他,是否知道我也喜欢那个女孩儿,那个自由自在的,渴望自由的女孩儿。
  在潋焱出事之前,猎翯终于离开了王宫。后来潋焱告诉我,那是因为她告诉她渊晢还活着。
  我那时候想,走了好。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然而猎户川叛变,我不知道瑾澌如何找到了他们,我只记得他们比肩站在我面前,她看着我笑,眉眼里都是喜悦——是我很久没有见过的样子。
  我庆幸自己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他们站在一起,默契得好像一个人。
  如果,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那句话,我或许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了。
  
  “少主,我们来接你回国。”殇月停在来人胸口一寸处,对面的男人突然恭谨地跪在我面前,于是身后马上呼啦啦跪了一片。
  “请少主回国。”
  我站在瑾澌身后的时候见过这阵势,当时的感觉,恐怕是骄傲的。可是等人跪在自己面前,只觉得静得可怕。
  “如果不呢?”我挑眉,隐约已猜到结果。
  “属下得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至少依目前的形势,我们不能将你留给瑾王。”
  “所以,如果我不回去,你们会杀了我。”
  “恐怕是这样。”他抬头看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是谁派你来的?”我凝眸,知道对面的人颇有斤两,而黎王已死,不知道他是受命与谁。
  “等少主回到黎国,自会知晓。”
  “黎国?回去?”自嘲地笑了笑,我却依言把剑放回剑鞘,“走吧。”
  如果不是猎翯冒冒失失地冲出来,也许······也许我真的会回到那个国家,双拳难敌四手,我懂这个道理已经很久了,何况我还要留着这条命,去救人,去救瑾澌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可是她出来了,她拦在我面前,轻易就让我想起了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少女,飞扬跋扈地······保护我。
  “喂,怕不怕?”我和她以背相抵,轻声问。
  “怕。”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倒有些惊讶,然后听见她说,“顾惹尘,我怕你死。”
  可我更怕她受伤害,我说过双拳难敌四手,所以最后,我受了伤,而且很重。
  她拼命地把我往肩上扛,可是除了让我的伤口更疼外,着实没有什么用。
  “喂,你先把我放下来,再找人来救我好不好?”
  “好,”她忙不迭地答应,却并没有放下我,“你坚持住,我把你背到树林里藏好,你······”
  “我知道,大不了我就装死,一定等到你回来。”我轻笑了一声,把嘴唇贴向了她的耳朵——我太累了,连话都说不动。
  “好。”她不再说什么,眼泪顺着脸颊落在我的手背上,很烫。我无意识地动着被她紧紧抓住的双手,我想告诉她别再哭了。
  “猎翯。”我叫她的名字,“可以了,我快给压死了。”
  她在我身上盖满树枝,听见我的话有点儿失措,无助地看着我。
  “那我······”
  “我喜欢你。”我开口,她的手忽然一顿,我看得分明。
  “我喜欢你,也喜欢瑾澌,喜欢潋焱,我也喜欢桂花糕,”我用力笑了笑,不知道有没有很难看,“所以我还不想死,你可一定得救我。”
  “我知道,你等我。“她牢牢握了一下我的手,终于转身离开。
  我知道我就快死了,可我一想到如果猎翯回来看见我死了会有多伤心,忽然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死掉。
  千山之雪,一苇之花。
  我把它从怀里掏出来,很犹豫,但还是撕下了一边花瓣放进嘴里,凉凉的甜味儿,足以让人清醒,我挣扎着从树枝里爬了出去。
  把千年苇花交给寒凌子时,原本完整的苇花只剩下三分之二,值得庆幸的是,寒凌子说,她会想办法。
  潋焱还有救,我忽然松了一口气。如果明明有机会,却因为自己却没能救她,我会后悔一辈子。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猎翯那天为了救我把孩子交给了手下的一个士兵,然而等她放下我,又找人回来救我,再到处去寻找我······最后,她才发现,那个士兵不见了。
  十几年后,至于是多少年,我也不记得——我仍然是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总之,我在希国的一个小面馆里遇见了渊翼,她跟猎翯长得并不是很像,然而举手投足间的伶俐让我觉得异常熟悉。
  “看什么看啊大叔!“那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摸摸脸上的胡茬,笑地有点尴尬,”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长得像我一个老朋友。”
  “不是吧大叔,这么老套。”她把面碗重重地搁在桌子上,嚣张而跋扈。
  “呵。”我尴尬地笑笑,这实在不是个美好的相遇。
  所幸,我很快扳回了一局。
  我已经很久不管闲事了,可是看见她被人纠缠,很自然地就出了手,她被父母拉着闷声向我道谢,而我豪迈地挥挥手:“小丫头,以后叫我一声哥哥,我还帮你。”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说:“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脸的。”
  我一愣,难道她发现了我沉淀在岁月底下的精致面容,刚想开口,已经听见她接着说道:“你说,你怎么把它保养得那么厚呢。”
  我说过,那真的不是个美好的相遇。
  
  第二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后了,大概是吧,反正过了很久。
  我在一间酒楼喝茶,没错,是在酒楼,喝茶。
  我坐在临窗的位置,已经入秋,天气有点冷了,然后我看见了她,被人扯着手往轿子上拉,这才发现这间酒楼正对着她家的面馆。
  “果然红颜祸水。”我叹了口气,盘算着要不要去帮她。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的父母出来,倒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个扯着他的官老爷一样的人忽然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别给脸不要,你爹把你卖给了我,我八抬大轿抬你不走,我今天就算······”
  他再说了什么我都没用听清,因为她看见了我,忽然用尽力气般喊了一声“哥“。
  “小丫头,以后叫我一声哥,我还帮你。“
  我笑了笑,足尖一点已从楼上跃下落在了她面前。
  “臭小子,我警告你,不要来多管闲事。”
  “可她都叫我哥了,我非管不可。“我耸了耸肩。说的都是实话,但明显激怒了那个老男人。
  “你······别以为你会几下三脚猫的功夫我就怕你,我······”
  “对,我知道,所以我并不想跟你打架。”我在他面前摊开手,手心里稳稳落着一锭金子。
  “这个,可以吗?”
  那是我跟她第二次相遇,我终于彻彻底底地扳回一局。
  那以后,她就赖上了我,说要拜师,学我那飞檐走壁的功夫。
  我说,你别侮辱我,天地为证,我从楼上下来时,可没碰到一点儿墙。
  她说,她的父母把她卖给了那个人做小老婆,她拼命求,但是没有用。
  她说,她其实知道他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可她以为自己很努力了,他们就不会不要她。
  她说,大叔你收我做徒弟吧。
  “好,只要你别叫我大叔就好。”
  
  “喂,大叔,你怎么坐在院子里睡着了。”
  我睁开眼睛,看见她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大叔,你刚才,哭了?”
  “风吹的。”我抬起头,问她,“好徒弟,再把你那条手帕借我看看。”
  “哦。”她把手帕递给我,然后问,“大叔,你说过我像你的一个故人,你是不是真的认识这条手帕的主人啊?”
  “你懂什么,”我把手帕撑开,阳光刚好从帕子上透过来,不刺眼,反而凉得透彻。手帕的一角绣着两个银色的小字,微微倾斜的两个小字,像风中比翼的银鸟。
  “这条手帕可是用鸢国月笼纱织就的,单这‘渊翼’两个字就值千金,你这条手帕可是价值连城啊!”
  “你!”她使劲踹了一脚凳子,然而我早避了开去,将手帕高高擎在手上,“喂,这么快又翻脸不认人啦,你可欠我不少银子了,不如拿它抵债。”
  “好。”她仰头看我,忽然狡黠地笑了笑,“大叔,我发现你其实挺帅的。
  废话,本少爷当年风靡万千少女时,你还没生出来呢。我疑惑的看着她,难道就因为我其实长得挺帅的,所以就把它送给我?
  “所以,我可以把它送给你,但你得让我跟着你。”
  我把手帕塞回她手里,忽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你现在不是已经在跟着我了吗?”
  “不是这样的。”她固执地看着我,“我想一辈子跟着你。”
  “就因为我救了你?”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过,女人,往往分不清感激和感情,何况,她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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