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冥歌

苏醒时，夏尔曼正躺在一张床上，微微扭头，只觉浑身阵痛，一惊之下记忆迅速回转。
    阴魂不散的男人拦住她，为使塞缪和教众逃离，她拼命与之奋战。可他的术法不是一般的高超，而最后将她制服的一招，她隐约觉得似乎是木属性……
    “醒了？”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嘴角一如既往挑着一缕邪邪的笑。
    夏尔曼撑着身子坐起，身上的伤痛让她微一蹙眉，随即急切问道：“他们呢？”
    肯尼思目色沉了一分，显然有些不悦，“你觉得呢？”
    夏尔曼忽然从他眉宇间看出一抹危险，连忙挺身上前，声音不觉提高了，“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肯尼思失落地看着她，道：“你已经爱上那个神使了是不是……”
    夏尔曼蓦地一怔，局促地转开眼神，退后一步躲开了他的钳制，“你不说，我自己去找！”
    “他们从何处来，就回何处去……”他目送她离开他的房间，阴鸷的表情再度浮上眼角。
    ……
    返回往生镇，夏尔曼看到的是昔日宁静的小镇已经被烽烟笼罩。
    大地焦土一片，残留的火苗燃烧着断壁残垣，发出“噼啪”的爆响。
    尸横遍野。
    视线所及她看不到一个活着的人。
    惊呆了一瞬后猛然清醒，她飞一般冲向神庙。到了跟前，头顶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棍，完全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整个神庙都已坍圮，碎成大小不一的石块堆成一座小山。石块缝隙中露出一角玄黑色的袍子，夏尔曼认得出那正是神庙信徒的衣服！
    “塞缪……”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也不愿相信这样的结果。
    双膝一软，她瘫倒在地，望着那堆废墟，她不能接受地摇着头，眼泪夺眶而出。
    心痛让她全身的力气都虚脱而去，只能拖着身子一寸寸爬过去。
    这短短的几步路她爬得如登天一般艰难。
    终于到了近前，硕大的石料覆压着无数尸体，她用力推挪也无法撼动。
    “塞缪！你在哪！快出来！出来啊！”她喊破了嗓子，近乎疯狂地搬起石块甩出老远。
    然而空气中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她。
    所有人都葬身在他们的精神家园里。他们选择了誓死与神同在。
    她在瓦砾中看到神庙屋顶母神画像的一只眼睛。尽管世界已疮痍满布，可那只眼却一如往常释放着慈爱的柔光，以超然的姿态无视她苦难的生民。
    她泪眼冲红，双手抓起石块朝那只眼重重一砸，于是，大地之母的眼睛，碎了……
    她转身冲向塞缪的小花园。
    那片曾经在星空下熠熠发光的花圃已经完全被人放火烧成一地焦土。
    她跪倒，颤抖着手指捻起一根焦黑的花茎。这些数日前还鲜活地冲她招手的花草，为什么……
    “我们约好的……以后每晚都要一起……看星星……数花瓣……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她含糊不清地说着，边簌簌落泪，“求你回来吧……塞缪……回来啊……”
    此时，那个高拔的身影来到她身后，垂手扶住了她微微抖动的肩膀。
    她一瞬静默，眼中怒意顷刻火烧燎原，回身站起，抬剑对准肯尼思喉咙，咬牙一字字道：“是你干的？”
    肯尼思毫无畏色，表情平静道：“是。”
    “我杀了你！”夏尔曼厉声叫道。
    曼荼罗剑紫芒大盛，眨眼的功夫就要刺入肯尼思的喉咙。
    可是他竟然躲过了，闪身的速度快得无法形容。
    翠绿的浅光自他掌心散发出来，夏尔曼一怔的瞬间，便被他用不知名的术法箍住身子动弹不得，顺势倒在他怀里。
    “你……”她终于看清了这术法的真容，抬头，“木术？你……？”
    他很喜欢她乖乖趴在他怀里的感觉，垂头与她对视，没有回答，只是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有能力保护你。我对你的爱绝不比任何人少，只要你答应嫁给我，你要我怎样都可以。”
    夏尔曼好恨，好恨他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对她说这样一番话，她已将下唇咬出一道血痕，“我要你死，也可以吗？”
    “可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此刻他的眼睛就像孩子一般纯净。
    她快被他逼疯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声音撕裂，隐隐带着哭腔。
    “宗教蛊惑人心，要不多时他们就会把凯文的所作所为传播到五合洲各个角落，如果不尽早消灭，异端势力一旦壮大，再要控制便难上加难。”他悠悠说着。
    夏尔曼的泪愈发奔涌，仿佛要把十几年来坚强外表下压抑的泪全部赎回。如果不是她带动教众去王宫揭发凯文的罪行，他们现在还会在神庙里专心诵经。这场劫难完全因她而起，是她的出现毁了整个往生镇，是她害死了教众，害死了塞缪！
    “可是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我非杀了那个神使不可。”肯尼思忽而轻轻一笑。
    “还记得吗，在木国‘九天神塔’上，你告诉我你心中有比那片薰衣草花田更美的所在。”他自顾自地说着，“从你无意中念出的‘净土永存’四字中，我已猜到了是这神庙。直到几天前，我放你逃出古堡，你来到这里，和那个神使花前月下，我才确定了我的猜测。”
    “你跟踪我！”
    “我很好奇你心中那片净土究竟在哪里，以至于你一直不肯接受我的心意。”
    “就因为我不答应嫁给你，你就杀了他！”夏尔曼悲愤难当。
    肯尼思神色却有些落寞，“你都忘了吧，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片薰衣草花田，只不过当年，那里的花还不及今时绚烂……”
    情窦初开的年纪，他还不是土塘国的辅政大臣。少年信马由缰来到木国边陲的一片紫色原野，猛然撞见一袭大红披风下英姿飒飒的少女，眉眼清丽无瑕，率领她的守边军策马踏花而来。
    不经意的回眸，她留下惊鸿一瞥，至此令他再难忘却。
    只是白驹过隙的错身，她哪里记得路边的行人，又哪里记得飞蹄溅起的紫色花瓣，悄然飘落路人的心头……
    “我不能失去你，不能看你爱上别人，你明白吗……”近乎叹息地说着，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一分，闭上眼，不想再言，只想静静感受她的心跳。
    而她，碰上了此生从未遇到过的迷惘。
    她想，为什么他不连她一起杀了……
    威武强悍的三公主夏尔曼居然也有不想活的一天。
    她把头埋在他胸口放声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