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冥歌

时间默默流淌，吉吉守着路易斯到了深夜，隐约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徘徊，这才恍然，今天可是她成亲的日子，她居然不管不顾，把旁人统统晾在一旁，只躲进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连忙起身，吉吉推门而出，果然，炽莱在等着她。
    “炽莱……”她倍感羞愧，“我……对不起！我把我们的婚事……给忘了……”
    炽莱淡淡一笑，可吉吉分明看到那笑中带着些许酸涩。
    炽莱虽有失落，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你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他，只有他才能让你忘记一切，甚至忘了你自己。即便我很想担负起照顾你一辈子的责任，但如果让你留在你不爱的人身边，那是对你最大的罪恶。所以，我们的婚事，取消便好。”
    “我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你，你却毫无怨言？我实在是太坏，你让我无地自容了，炽莱……”吉吉喃喃。
    炽莱上前一步，冲她缓缓摇头，眼中一如既往的宠溺，“我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并不为索取回报，只因……我喜欢这样的你。所以你不要觉得惭愧和自责，如果那样，我就真的要恨我自己了。”
    “炽莱……”吉吉感动得想哭，情不自禁扎进他怀里，“你这么好，该有别的女孩子给你幸福才对……”
    炽莱只是温柔地笑着，心底的声音异常明晰——“能看你幸福，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
    这时，突然有人清了清嗓子。
    吉吉扭头一看，慌忙退开了炽莱的怀抱，脸上有些泛红。“你……活过来了？”
    路易斯的唇依旧如同上了一层霜，没有血色，气息也很薄弱，露出一个苦笑，转而对炽莱道：“我不会耽误你们太长时间，和她说几句话……就走。”
    “不，该走的是我。”炽莱平静道，他深深看着路易斯，“你今天能来到这里，说要见她最后一面，足以证明你还是在乎她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你要忠于你的国家和兄长这没错，但吉吉，在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
    路易斯见他转身要走，不禁急道：“炽莱，我不是想来破坏你们的婚礼！”
    “你不想？”炽莱叹息道，“难道你就真的愿意她嫁我为妻？为何事到如今还不肯坦然面对……”说着看向吉吉，“伯父伯母那边，我会跟他们说清楚，他们一定会谅解。”
    “谢谢，炽莱……”吉吉目送炽莱离开，心想老天能赐给她这样一位朋友不知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夜更凉了，四下寂然。
    “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你要是觉得可惜，我这就把他追回来。”路易斯有些无措地看着吉吉。
    “你……”吉吉有口难言，又羞又气。
    一气之下，她转身跑掉，再也不想理这个臭乞丐了！
    ……
    吉吉一路奔到昔影村后山，月色清亮，她缓缓停下脚步，幽幽叹息。
    “吉吉姐？”有人轻轻唤了一声。
    吉吉垂头一看是小枫叶。
    “这么晚了还在玩？红姨知道吗？”
    小枫叶狡猾一笑，“我是趁阿妈睡着了才偷跑出来的。”
    “你这小鬼啊~”吉吉揉了揉他的枫叶头。
    “本来打算今晚参加你的婚礼，可后来阿妈说婚礼不办了，我就跑过来抓又又。”
    “还抓又又？”
    “是啊，都怪那个臭小偷不懂得珍惜，我要再抓一对儿又又送给你和炽莱哥哥。”
    吉吉心中一暖，这孩子对她真好呢。她从怀中掏出白又又捧在手心，幽深地望着，声音坚定道：“谢谢你小枫叶，不过我和炽莱……不需要了。我只喜欢这一个。”
    小枫叶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忽而惊喜叫道：“快看！这有一只黑又又！看我抓住它！”
    “啊，等等！”吉吉敏锐地认了出来，果然不出所料，黑又又跳到她掌心与白又又依偎在一起。
    “原来是一对儿……”小枫叶转转眼珠，“这么说那个臭小偷……”
    路易斯不客气道：“背地里说人坏话，小心烂嘴巴哦。”
    小枫叶挑眉道：“我又没说坏话，你本来就是臭小偷。”
    “我偷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
    “你……”小枫叶本想把陈年旧事翻出来再奚落他一番，只是忽然心中一酸，改口道，“你把吉吉姐偷走了！”
    路易斯登时一愣。
    吉吉也讶然无语。
    小枫叶气呼呼地控诉：“你把她偷走了，却不好好照顾她，丢下她不管，让她迫不得已只好和炽莱哥哥成亲，又害我只能再抓一对儿又又送给他们。”
    吉吉尴尬地笑了笑，劝道：“小枫叶，事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那个……天很晚了，赶紧回家睡觉好不好？吉吉姐送你回去。”
    小枫叶看着路易斯，撇了撇嘴，回头对吉吉道：“不用了吉吉姐，我自己回去，他好像有话要对你说。”说着瞪了路易斯一眼，狠巴巴道：“你给我走着瞧，要是再敢对吉吉姐不好，我可饶不了你！”
    于是小枫叶悻悻离去。
    路易斯沉默片刻，转向吉吉，谨慎问道：“你是真心要嫁给炽莱？”
    吉吉咬咬唇，别过头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在水沙国，一听到‘法空族族长要成婚’的消息，便放下一切赶过来，为的就是要问这个问题。”路易斯扳过吉吉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
    吉吉有些惊讶地望着他的眼，那双眼睛里有火烧一般的灼热。
    “我不是存心要破坏你们的婚礼，只想你亲口给我一个答案。如果你回答是，你真心嫁给他，我……我祝福你们。”路易斯艰难出口。
    吉吉就那样直直望着他，直望到眼中沁出泪光，“你怎么能这样……明明把一切都打乱了还要装作无辜，还要摆出一副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我自作自受，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吉吉怒道，“你是怕我和炽莱成婚后，法空族与外族通婚的禁忌被打破，从此法空族的后代就可以学习术法，就会威胁到你哥哥的统治。所以就来阻止我们的婚礼，连法空族最后的一点希望你都要剥夺，好狠的心啊……”
    “不是的，”路易斯眉心虬结，心内挣扎，“我怎么会想这些！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吉吉感到路易斯的手用力捏着她的肩头。
    她稍稍平静了心绪，待眼中的泪隐没下去，对他道：“那好，既然你来就是为了问我是不是真心要嫁给炽莱，如果我回答不是呢，你又预备怎样？”
    听到这里，路易斯也瞬间平静了，他预备怎样？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无数遍问过自己，如果她选择嫁人只是逼不得已，她根本不爱炽莱，他会作何反应？他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又要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吉吉安安静静等着他的回答。但她却仿佛已经预料到不会有答案了，他们对峙的立场注定了他不可能再与她有任何牵绊。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跟我回央国。”
    她木然呆在那里，看着他断然不是开玩笑的笃定表情……
    片刻，却像崩溃一般，她提高了声音，“我跟你回央国，那我的族人怎么办！五合洲是一块肮脏的土地，可我不能因为家里脏了就离家出走。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让我抛弃一切和你走！你以为你是谁？你能代替一切吗？离开你我就活不下去了吗？臭乞丐！我讨厌你！走开！我不要再见到你！”说着猛然推开路易斯，正碰到他胸口的剑伤。
    一阵撕裂之痛传来，路易斯不由退开一步，终于咬牙挺住，脸色却白了一分。
    吉吉大惊，连忙扶住他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还有伤，很重的伤……我只给你上了金创药简单止血，可是要彻底痊愈必须要更好的药调养，我们这里没有，你还是赶快回到你哥哥身边……”
    路易斯蓦然抓住吉吉的手，尽管伤痛让他显得很是疲惫，他还是执着道：“我知道这样要求你很自私，但凡有一点别的办法我也不会这么做。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央国和五合洲相安无事，可是在不能两全的情况下，我想你留在我身边，跟我回家。”
    “回家……”这样一个字眼让吉吉的心不禁软了下来，她能体会被隔绝海外漂泊十年的心情，这时的他是多么想尽快结束这一切，踏上家乡的土地，呼吸家乡的空气。
    而那样一个十年来魂牵梦绕的家里，他想有她的一席之地……
    吉吉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暖了起来，突然很没志气地想，如果她不是法空族的族长，没有肩负着一些责任与使命，只是五合洲上一个无牵无挂的孤女该有多好。
    可是后来她却发现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路易斯并非一个人来到昔影村，也就是说他来这里也不全是因为要见她一面，而是还有更重要的事。
    看着桑的队伍停在面前，她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幼稚，居然真的以为他会千里迢迢只为她一人而来。
    随后，众人来到昔日藏有五曜星魄的洞口前，然而一切都与之前不一样了，没有太极结界封印，没有奇异的寒气袭来，就连进入洞中也一如寻常的石洞，没有石门后的珠玑为星辰，没有五曜星魄，甚至没有那个路易斯曾拼死为见其真容的花床，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路易斯失神地环视周围空荡荡的石壁，继而看向桑，难以置信地解释道，“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我明明看到母亲躺在那里！”他伸手指着曾经悬浮着花床的位置，激动道。
    原来他带桑来昔影村，就是为了圆他们兄弟再见母亲的心愿，可如今却成为泡影。
    “什么母亲？”吉吉小声问，不太敢惊动路易斯，他好像受了很大打击，一碰就要碎了的样子。
    这时身边一直未出声的王后安轻声对她道：“小棠告诉我们他曾在这里见到了他和桑的母亲。关于这个母亲，说来奇怪，他们竟与她没有一点联系。先帝的解释是，他曾在梦中穿越幻海来到一片神秘的土地，在那里遇到了桑和小棠的母亲，与她结成连理。醒来之后，就看见两个孩子在他床边嬉戏，可是他们的母亲却始终都没有再出现过。”
    “怎么可能！不过是个梦罢了，怎么会真的出现两个孩子？”吉吉大惑不解。
    安接着道：“宫中上下也对这两个来历不明的皇子表示出强烈的质疑，也因为小棠独特的发色和眸色猜测他们是异类，身怀不祥，迟早会危及央国社稷，曾多次请求先帝予以处死。可先帝力排众议，执意维护，将他二人精心抚养成人。而其他人对他们，都唯恐避之不及。”
    吉吉恍然，幽幽叹道：“这样的际遇……都来自于他们有一位身份成谜的母亲……”
    “是啊，谁又能相信梦中得子一说，连他们自己都不能接受。因此当十年前，小棠在风暴中遇险，阴差阳错流落到五合洲上时，发现这里的人有着与他同样的发色和眸色，他开心得不得了，以为终于找到了母亲的故国，先帝没有骗他们，他们不是来历不明的野种。所以这十年来，他一直在这里探寻母亲的下落，而就在前阵子，也就是你们一起来到这个山洞的时候，他说他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景象，也看到了母亲，正静静安睡在一张繁花似锦、彩蝶环绕的木床上。”
    吉吉听安说完，一时有些难以消化，而这时路易斯突然拉过她，急道：“你也看到了是不是？当时你也在场，你告诉桑看到了什么，母亲是不是在里面？”
    吉吉吓了一跳，回神，迟疑道：“我……”
    “怎么了？”路易斯不解地看着她，“你都忘了吗？”
    “没有，我都记得，只是……”吉吉谨慎地看着路易斯，一字字问道，“你确定你真的看到，花床上……有人？”
    路易斯猛然怔住。思绪急速回转到当时的画面，却怎么也看不清母亲的样子，眼前只是一片朦胧。他不禁惊呆了。
    角落里一个淡漠的声音忽然传来，“你所看到的不过是由执念衍生出来的幻象。”
    众人回眸，角落的暗影中抬起一张清寂的脸，是天官太史禛。
    路易斯一步步走过去，凝眉看着他，身体有些僵硬。
    太史禛的个性一向直白犀利，从不虚伪遮掩，而这一次他也没有顾及到路易斯的心情，依旧有一说一，“如你所描述的洞中景象全然不似人间所有，况且纵然有人能够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凭凡人之力也绝无可能引导五曜星力铸造结界。唯一的解释只有，你为见所思之人，执念太深以致出现幻象，五曜强大的能量完全是你自身念力的表现。”
    “你胡说什么！”路易斯扯住太史禛的衣领，双目愤怒地瞪视着他，焦躁的火焰燎进未曾痊愈伤口，让脸色更苍白一分。
    太史禛却淡定地与之对视，“棠王殿下，妄想执着，终归断灭，还请冷静。”
    “小棠。”一旁的桑低唤一声，叫他控制好情绪。
    路易斯放开太史禛，整个人却瞬间颓然。
    原来……他心心念念以为要找到的母亲，只是他一个人可笑的幻觉……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梦中得子。”太史禛目色转为空寂，语带悠远，“先帝把令堂赋予了一个海外女子的身份，就是不愿让人发现她的下落。无论是何原因，先帝都不能将她留在身边，其间又是谁负了谁，时至今日都已不再重要。”
    许久，路易斯终于平静了心绪，目色黯然，无力地望着兄长，道：“我们……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母亲了……”
    望着他因无助而微微颤抖的双眸，桑的心一瞬抽痛，不禁紧紧揽过他的肩。
    兄弟相拥在一起，两颗心深深贴合，他告诉弟弟，“你还有我，有我这个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