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冥歌

当她回到昔影村，央国大队早已不见了踪影，桑的霸业不会为一个小小的法空族停留，而他，也跟随兄长，再度离她而去了……
    脚步游移，不知不觉间来到那片久违的相思树林，记得许久前，他在这里教她放风筝。
    面前一棵棵硕大的相思树亭亭如盖。时近严冬，已到了相思树的果期，只见枝头结满了红色的小圆果，暮色中犹如一把把红伞顶天立地。
    苍茫彤云下，一行大雁展翅飞过，吉吉忽然想起那风筝的大鸟图案，还记得大鸟的名字，路易斯就叫它“鸿雁”。
    原来就是这种鸟啊，从前都没有好好留意过。秋去冬来，它们只会在五合洲上空短暂地掠过，从不停留，不知从何处来，又不知往何处去。
    北雁南飞，冬天真的来了。
    “鸿雁……”吉吉仰头看着大鸟飞远，才忽然发觉有人与她并肩而立。
    “央国北疆一定已下过了今冬第一场雪……”那人幽幽道。
    “你、你没走？！”吉吉瞪大眼睛望着路易斯。
    如珠的紫眸叫人不舍得移开目光，路易斯痴痴讲述着，“在央国北疆，有一片广袤的草原，那里有最蓝的天，最白的云，最清澈的河流，最壮硕的牛羊……因其地方圆百里绿草如茵，那里的牧民便称它‘百里思青’。百里思青，百里思卿……有情人因其寓意，多选择在此结成连理，于是这片美丽的草原俨然成了央国最幸福的所在。”
    吉吉听着，不禁向往之情油然而生。可那样的美好终究让她心寒，她注定永远也得不到那种幸福。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她冷漠了语气，不再看他。
    “我说过的话不会变。”他拉起她的手。
    她有些烦扰地想甩开他，他却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
    “你说过的话那么多，我不记得是哪句了。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不记得，那我就再说一遍，听好了——我要带你回央国。”路易斯斩钉截铁道。
    吉吉咬咬牙，心中无比绞结，“我说过，我不可能跟你回去！不可能抛下我的族人不管！”
    路易斯紧紧拉住她不让她逃开，凝眉问道：“在你的心里，我远比不上你的族人重要是不是？”
    “那你呢？我和你哥哥之间你又会选择哪一边？他根本不会同意你把我带回去，你难道会拂逆他的意思？你不会！你根本不会！不会！”吉吉猛力摇头，奋力挣脱他的钳制，转身便走。
    “为了你，我会！”
    身后的声音将她钉在原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那声音再分明不过。他说……他……
    “你……”她转身，震惊地望着他。
    他一步步走过去，脸上波澜不惊，仿佛那根本不是什么问题，而是他早已打定的主意。
    “大不了不做这个棠王，桑也就不会担心你在我身边会加害我，因为加害一个普通庶民根本没有意义，威胁不到大央社稷分毫。我就带你去‘百里思青’，去过耕田养蚕，牧马放羊，逍遥自在的日子。”他情不自禁将她环入怀中，触碰到心口的伤依然在痛，然而只要她肯答应他，就算痛死也都值得。
    吉吉的心情平静下来，不再抗拒。她终于等到了他的接纳，终于可以溺在他怀中永远不出来，可是，冷静后的思绪清明得让她恐怖。
    “……桑不会如此轻易放你离开，你是他身边唯一的亲人，为了接你回家他付出了多少血汗。你若被我拐走，他会加倍恨我，而我的族人也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她静静说着，说罢，缓缓退开了他的怀抱。
    他不能理解这样的假设，争辩道：“事情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你就要为着一个尚无定数的未来拒绝我？”
    “就因为没有定数，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险，也不能拖累你，你若为我放弃一切我会一生都于心不安的，所以不要再冲动说那样的话，我承受不起……”
    “不管结局如何，我都陪你，我不怕一无所有你还怕什么呢！”路易斯急道。
    紫眸中闪出泪水的光芒，吉吉还是摇头，“明知道前途渺茫还要给你承诺，那我就太自私了，我不要做那样亏心的人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我明白，我都明白！明白你这傻瓜从来都在考虑别人的处境，从来都不让自己好过！”
    吉吉死死咬着嘴唇，隐忍着心中的难舍，最终还是说道：“无论如何我不能跟你走，所以别再设想未来，就当……当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你把一切……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路易斯顿觉十分气闷，心口的伤像要崩裂一般痛楚，“你就真的以为，我有这么大能耐，可以把我们之间的一切，视若浮云？”
    “不要再说了！求你什么也别说了！”吉吉闭着眼，泪水滑下两颊，“我怕你再说下去，我会忍不住妥协……”
    她最后抬眼，挥泪做出决断，“你走吧，回到你哥哥身边，那样就可以很快回到你的家乡。大草原上没有我也会有别的女孩子，你不会寂寞的。我也走了，别跟过来。”
    吉吉把路易斯最后的退路都堵死，他只能这样远远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一步也不能追过去。
    胸口一热，一大口血涌出喉咙，伤势大为恶化，他却已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相思树旁看到天空中，鸿雁一排排飞过，洒下凄厉的哀鸣……
    吉吉刻意躲避，所以再后来他也没能见到她。
    几日后，当她重新回到昔影村，回到家，进门时，但见一只崭新的鸿雁风筝正静静挂在大门上……
    南飞的鸿雁已过尽，央国北疆百里思青大草原一定已是一派银装素裹。
    也许以后不会有机会看那样美丽的雪景，不过我不遗憾，因你已将最美的雪夜留给了我。
    那日冥海狱中，在风雪交加的深渊里，在稍纵即逝的夜色里，你曾那样温柔地，拥我，在你怀里……
    其实我让你忘记的一切，我连一点一滴都不舍得忘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