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冥歌

119 第四十九章 铭记(上)


在知还坳山谷外,城镇已被前仆后继的海啸摧残得面目全非。断壁残垣、家具什物、泥沙水洼……汇合在一起,遍地狼藉。
    幸而还有仅存的一家医舍,在提供伤员的救治与安顿。
    吉吉凭借炽莱留下的医书掌握了基本的护理知识,在医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助大夫照料病人。
    这里的人只能从她的眸色辨认出她是法空族人,却没有一人知道她族长的身份。她也不作张扬,让自己成为最普通的护工,只求在此用最后的时间去减轻更多人的痛苦。
    每日进出的伤病络绎不绝,几天下来,吉吉日以继夜地工作,休息不够便觉体力不支,但仍用意志在坚持。
    这一天来往的人格外多,听闻是狂风乍起助推了水势,海啸卷起了十几层楼高的巨浪冲断了最后一层护堤,沿海一线彻底失守,浸没成一片汪洋。很多人都被海水活生生卷走了,幸存者也多溺水或受伤,便被接连送往医舍救治。
    吉吉忙着登记、清创、包扎、煎药、敷药……整整忙了一上午,也听了一上午的哀怨哭号,又疲惫,又伤怀。但好在所有人的病情都暂时稳住了,这让她有动力继续接下来的工作。
    片刻不停,她招呼门口的小童去吃午饭,自己代替他给入门的病人简单记录病情。
    一页页翻着登记册,边问边写,如此一连下来,已接待了二十几个病人。此时已觉头晕眼花,却还是微微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一些。
    这时一个身影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她翻开登记册新的一页,还来不及抬头,便提笔问道:“您好,请问是哪里不舒服?”
    那人顿了一下,然后静静吐出两个字:“心里。”
    吉吉刚要下笔的手僵在原地,这个声音她一听便认得。
    缓缓抬眼,她对上他凝着深深爱怜的眼睛,仿佛在说,好久不见。
    心脏一下子拧成了结,绞痛酸楚,她暗自咬咬牙,压下重逢的欢喜,冷着脸色道:“这里有许多病人急等救治,你若没事就请让开,不要耽误别人时间。”
    路易斯一直平静地望着她,片刻,起身,站到一旁看她继续工作。
    直到她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整理好登记册要送到大夫手里,将将起身迈出一步,便觉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几欲摔倒。
    路易斯抢上前去将她扶住,她微蹙了秀眉缓了半晌才睁开眼,抬头发觉他的气息就在耳边,不禁浑身一颤。
    “何苦如此拼命,你救了他们,却要把自己累死么。”他轻声细语道。
    吉吉莫名有想哭的冲动,但她忍住了,依旧冷眉看他,“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还要工作,没空理你。”
    “黎姑娘。”这时,屋里的老大夫呼唤道,“有位小哥需要接骨,麻烦你配些‘神寂散’来给他镇痛好吗?”
    吉吉忙答道:“好,很快,这就来。”说着推开路易斯径直走向药庐。
    怕她再累得晕倒,路易斯跟过去看护,后来便是她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医舍的人见了都觉奇怪,心想一向独来独往的黎姑娘今天怎么突然多了个跟班?
    终于吉吉将老大夫要的神寂散调配好,端到那个断了一条臂骨的青年身边,俯身道:“这位大哥,把药喝了吧,喝完只需睡上一觉,接骨也不会觉得疼,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
    那青年人脸色很是苍白,显然失血过多,如今神情有些疲惫,却还是露出一个微笑,道:“小姑娘人真好,温柔体贴又勤劳能干,将来等我伤愈了,嫁我做老婆好不好?”
    吉吉脸上一红,喃喃:“大哥别开玩笑了,快喝药吧,这就要接骨了。”
    一旁的老大夫早已准备好,看着床上的病人还能说笑,心下很是宽慰,也不禁跟着打趣道:“小伙子真是好眼光啊,这么好的姑娘可不多见喽,要抓紧时间娶进门才好哦,呵呵呵呵……”
    路易斯早就看不下去,眯了眯眼睛,一把夺过吉吉手里的汤药碗,另一只手捏住那青年的下颌,气不顺道:“都什么鬼样子了还有心思看姑娘,赶紧喝药!”一边说一边强行把药灌了下去。
    “你别乱来呀!”吉吉一惊,忙叫他停手。
    那青年被猛的灌了几口药,险些没呛死,还好咳了几声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旁众人都目瞪口呆了,老大夫窘迫地冲其他等待治疗的病人尴尬地笑了笑,心道:这是哪来的混小子啊,诚心要砸了老头子的招牌……
    吉吉满脸惭愧,冲路易斯低声微嗔道:“谁叫你乱动,搞不好会出人命的。你快走,别再给我添乱。”
    “那小子调戏你,我叫他闭嘴而已。”路易斯道。
    吉吉羞得面红耳赤,“人家开玩笑的嘛,什么调戏,说得那么难听……好啦好啦,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赶紧走吧!”说着起身把人往门外推。
    路易斯却一把扣住她手腕道:“跟我一起走,否则,我陪你留下。”
    吉吉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忽然愣住,因为她意识到了这话中的另一重含义。
    她垂下头,双眼游移,思绪翻转,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近乎茫然地抬起头,兀自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说你愿意……陪我留下来?”
    路易斯却没能在她眼中看到预想的神色,惊则惊矣,喜则一丝也无,不禁诧异道:“我不再逼你跟我回家,怎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吉吉若有所思,目光平直,低声自语:“我该开心么……”
    见她眼中没什么神采,路易斯道:“是不是太累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吉吉蓦地闪身,绷起脸色道:“不必了,你从哪来就回哪去,这里没什么值得你留下的,况且……我也不稀罕!不需要任何人陪,我自己一个人很好!”
    静默片刻,路易斯开口,声音轻柔如林中细风,“你真的不愿再见到我?真的舍得我转身离去?就此永不回头?”
    “我……”心头震颤,竟然如此轻易便被他动摇,吉吉恨自己没用,咬着唇边不知如何作答。
    “如果是我,我舍不得。”路易斯说得坦然,“所以你不跟我走,我就只有留下。天各一方的滋味尝了十年,不会再尝第二次。”
    吉吉完全陷进他深得能把人吞噬的目光里,急得跳脚,“本来好好的,干嘛要回来招惹我,讨厌死了!”
    “把你的话都收回去,我什么都没听见!你也没来过,就当今天不存在!你走!”她说着继续往外赶人。
    这回动静大了些,惹来了医舍杂工们的注意。众人见吉吉转身逃开,路易斯却还是紧追不放,以为吉吉遇到了坏人,纷纷义愤填膺地抄起家伙围了过来。
    “哪来的登徒子敢骚扰我们黎姑娘,看打!”其中一个坦胸露背,比路易斯高出一头的彪形大汉上来不由分说便挥起棍子。
    吉吉吃了一惊,抬眼只见棍子劈头砸了下来。
    路易斯怕连带伤了吉吉,也不躲闪,护着她,脊背生生挨下一棍。
    吉吉看到他微微咬了下牙,显是吃了很重的力,却不吭声,只冲她略带无奈地笑笑。
    众人见一棍下去登徒子还抱着吉吉不放,更加怒不可遏,摩拳擦掌地扑了过来。
    那彪形大汉撇着嘴撸起袖头狠巴巴道:“臭小子还挺禁揍,看我这拳你还挨不挨得住!”
    “大力叔别打!”吉吉大喊一声阻止,随后挺身上前向众人解释,“大家稍安勿躁,他不是坏人,也没有恶意。我们……我们认识的……”
    “原来是黎姑娘的朋友……”众人这才冰释,连忙给路易斯赔不是。
    大力叔也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冲路易斯道:“呵,呵呵,小兄弟对不住了,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冲动。刚才打疼了没有?我给你揉揉!”说着伸出大手一巴掌按到路易斯肩头。
    原本没那么疼了,可被这巨大的掌力一揉,反倒感觉肉都快被揉得稀碎,路易斯咧嘴道:“大,大叔,不劳你大驾,我没事,真的,快停、停手吧!”
    大力叔憨憨一笑,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吉吉“噗”地笑出来,“有这么夸张嘛。”
    “姑娘,我好歹也是大病初愈的人,身上没什么力气,你都不可怜可怜,还笑?”
    “你要我怎么可怜?”
    路易斯眸光微微一转,挑起嘴角道:“带我去你家。”
    吉吉一怔,呆呆问道:“去做什么?”
    路易斯别有用心地笑着,“先不能告诉你,到了再揭晓谜底。”
    吉吉看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也不禁好奇起来。寻思,不答应他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算了,那就姑且看看他究竟要搞什么名堂吧。
    于是辞别了医舍的友人,二人推门而出,却被兜头的冷风打得一个激灵。风中带着海水的咸腥,浓云低垂,暴风雨的脚步正在逼近。
    风灌进单薄的衣衫,吉吉冷得牙齿有些打颤,连忙指给路易斯知还坳的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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