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冥歌

水沙国冥海边，海岸与海水不断震动，发出沉重的嗡鸣。浊浪滔天，一波波拍在礁崖，涌上沙滩，宛如万马奔腾的进击。
    甲板上的路易斯被这些声响吵醒，艰难地睁开眼，却莫名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甲板？他勉强撑起身子环顾，周围的设置竟与昔日大央的宝船一般无二。
    奇怪，方才明明还在知还坳里，怎么突然来到一艘船上？
    不对！路易斯霍然凝神，回想当晚在吉吉房里，他居然不知在何时没了知觉，而醒来后就是现在，究竟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正自疑惑，一袭白袍悄无声息走到他身边站定。
    他抬头，对上一双空寂的眼睛，“禛？”
    太史禛垂头看着他，脸上闪过一丝叹惋。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我怎么来的？吉吉呢？”路易斯连声追问。
    “今天是返航大央的日子。”太史禛淡淡答道。
    路易斯想了想，没错，桑是决定趁着五合洲陆沉之前尽快返航，可是这不是重点，他依旧疑惑地看着太史禛。
    “桑不会准你留下来，黎姑娘也不会，因为他们有同样的心愿，就是想你活着。”太史禛答道。
    “他们……”路易斯一急，想要站起来，却发觉腿脚完全使不出力气。
    “你服了神寂散，一时半刻无法活动，不用白费力气。”
    神寂散……路易斯震惊醒悟。
    是那杯茶！吉吉在茶里放了神寂散，那是给病人做手术前使用的麻药，以此将他迷晕。而后桑便寻到知还坳，把他带来此地……
    “不，我不能走！”路易斯挣扎道，心内如火煎熬，“我答应了陪她走到最后一刻，牵着她共对沧海桑田，不可以食言！”
    太史禛转身眺望，重重的礁石后，央军与联盟军正在做最后的道别。
    “你不属于这里便终究是不属于这里……不到最后一刻永远无法断定结局的样子，这就是命运吧。”太史禛的幽叹在山呼海啸声中渐渐消散……
    ……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大央之主临行前将随身携带多年的鲽鱼纹羊脂白玉佩赠予雷蒙德，然而知己难酬，纵有美玉又岂能尽诉衷肠？
    雷蒙德欣然受赠，远望沧海，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此情此景，但恨时不我待，朝不虑夕，聚散匆匆……
    他伸手将腰间佩剑除下，回赠于桑。不忍宝剑湮于世，咐嘱挚友带回央国妥为流传。
    联盟军整齐肃立，目送央军登上宝船扬帆起航。
    雷蒙德与米歇尔并肩远望，握紧了对方的手，在大地剧烈的震颤中静待着最终的散场。
    ……
    宝船之上，众人回看渐行渐远的洲陆，恍如从一个长久的梦中醒转。
    沉沉海雾后，只见一座大山拔地而起，清光四射，缓慢飞升，奔向天际……
    息壤山终于脱离了五合洲，意味着大地之母彻底舍弃了这片土地，其上的生民，无论虔诚的与不敬的，她都不再眷顾。
    只不过在劫难之后，有人会去法空国，有人会入冥海狱。
    这就是母神一贯的态度：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
    虽然在人们看来，总像反之。
    ……
    数日后，速度奇快的宝船抵达央国南海港口。
    央军众人下船后，宝船摇身一变，回复真容，竟是灵龟玄漠！
    路易斯望着神兽潜入水中的身影，曾在冥海狱中经历的一幕幕又重回脑海。
    正想着，袖中的黑色小虫霍然滑落手心，顷刻间化为一滩鲜红刺目的血水，顺着指缝流淌一地……
    “如果小白死了，小黑也活不成了……它们是夫妻嘛，当然是要永远在一起的，一个死了，另一个怎么能独活？”他想起那个名叫小枫叶的男孩曾这样说过。
    随后而来的桑递出“五合转轮环”，告诉他，这是黎·吉吉留给他的，最后的遗物。继而说出了当日他垂死而复生的真相——吉吉请来大地之母，将“五合转轮环”的灵力从她体内取出转移至他身，帮他续命。最后又托母神派灵龟玄漠化身成船，赶在陆沉前夕送央国人离去。
    她倾尽全力救了他们，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后来路易斯屡屡回望前尘，都觉当初叫她“傻瓜”一点也没错。
    ……
    经此一劫，大央之主的心念陡然转变。
    往昔孜孜而求以武止戈，便得福延后世，永享太平，再不受战乱之苦。可如今反观五合洲天罚之祸，皆因战火。上天有好生之德，无论是否未雨绸缪，主动引战终究有违天道。
    切记，天命可轻易将一切存在的化作虚无。
    从此，央国放马南山，休养生息，绝尘于征讨之路，百年间兵戈不起，风调雨顺，民丰物阜，国力臻于至盛。
    ……
    廿余年后，羲帝染病晏驾仙去。
    皇子年幼，因而兄终弟及，帝位传与棠王，尊号“望帝”。
    望帝即位，改年号为“长吉”。
    ……
    不知不觉再度翻过廿余载春秋。
    到了五合洲陆沉后的第五十个年头，望帝将帝位转还给羲帝之子，而后独自离开都邑，飘然远去，至此不知所踪。
    著史一生的太史禛唯独略过这一笔后事未记，因而无人确切知晓望帝的下落。百姓多所猜疑，便逐渐有流言四起，众说纷纭。
    有人便称，曾在遥远的南郡海边见到过望帝的身影。
    那一夜，沧海如镜，一叶舟轻，水天星灿。
    那个清癯的身影背对尘世，浮槎泛海，漂向远方，无声无息。
    而那远方，硕大的月轮正缓缓跃出海面……
    关于远方的海，人们只知道，它一直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幻海。
    ……
    （注：本文改编自《渊蒙记·五合洲志》。）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