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手摧龙阳

65 救世的菩萨


“兰耀。”
    听到熟悉的声音,鼻头一阵泛酸,是觅剑。
    触了下自己的脸,全是泪水。
    觅剑身后是浮在云霄中的诸天殿。只能在梦中才能见到的一切。
    “你杀了他。”我看不清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却清醒的忆起了那最后一幕。
    翼天,我布下天罗地网,誓要让他同我一样失去一切,却终还是让他轻易的血溅于我的剑下。
    甚至那最后一剑,也是他自己寻的,我只能眼睁睁的望着他最后的笑容。
    我还是输了。
    “他没死。”我苦笑,那剑没入心脏,那是凡人最脆弱的部位,可是他没有心。
    即便天下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我却清楚的知道,妖孽不过是布了一个局。
    “你当真希望他死吗?”觅剑抱着臂,冷冷的望着我:“有没有编出比报仇更愚蠢的理由。”
    怎么在梦里这小子还是那般毒舌。
    “喜欢一个人,就要心甘情愿失去一切吗?”我笑了笑:“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的本性。”
    “上古兰草,独枝一脉。没那么多花花肠子,笨是当然的。”
    觅剑鄙夷着:“原以为痴恋诸天,却没想到兰草本是花仙,便也有寻常的花痴行径。”
    你可曾爱过。这是我问翼天的问题,在那个时候,即便断骨折筋,依然心存一丝的期待,而这样的话语我却不曾对诸天说过。孤独的兰草,一直在追随着那个随时会消失的身影,在天界中守候着诸天,似乎是我存在的唯一目的。因为他曾替我挡下天雷,也曾护在身旁期待着我长大。因为他是师尊,是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信仰。
    我敬他,依赖他,可是失去他,兰草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枯萎殆尽。
    凡界不过千日,只有一人会左右我所有心绪,是诸天让我化人,而他却让我真正跌落红尘。
    那个人就是翼天。被妖孽惑心,无法阻挡的念想,只听到他的声音,望着他的面容,就让我心儿跳脱。他是否也曾爱过我。这样一遍遍的问自己。
    我要求无心之人的真心,实在可笑,却是无法逃离的桎梏。
    “你也曾以为喜欢的是我。好像是千年万年养成的习惯。”我笑望着觅剑:“可是只有在最后一刻才会发觉的心意,比如三生石的约定。”
    觅剑脸色一变,扭头不语。
    你我都一样,凡界中才变得真正的有血有肉。男欢女爱本是上神给予凡人的特权,
    天界的神仙即便要效仿也不过是寻欢作乐而已。
    “若你当真喜欢他,便自私下去,何必念他人生死。”
    我望着觅剑难得的真挚神色,心中一丝苦涩。
    “爱过才知什么是恨。”恨这红尘无情的席卷。
    “是非对错岂是眼见可分辨的。”觅剑一声叹息。
    梦是太虚幻境,终是要醒的。
    你可懂得什么是无妄无念。那个人我便是交付所有,眼中也只有虚无的天下博爱而已。
    “北沱进贡的缎锦千匹,白银十万两...已经收入国库,新修的税收制度试行三个月...”
    意识渐渐的飘回,揉了揉眼睛,望见眼前的兀寒垂首而立。
    朝堂重臣和伶人在殿中毕恭毕敬的列队两旁。
    “公子?”身侧的奉诺低声唤着。
    “玄师大人是否身体抱恙?”我循声望去,那是东棣丞相,这个老狐狸一直与翼天作对。
    “玄师...”我顿了顿,不知道翼天目前的状况,只记得他倒在面前,血染天地。
    那一剑不会伤及性命,可是...心中突地揪紧,可是兰若不会轻易放过他!
    “翼天现在何处?”嗓子有些发干,已经不顾朝堂侧目,急急的问着兀寒。
    见他无语,便猛地拽住他的前襟:“快说!他在哪里!”
    殿中一阵的交头接耳,投来的目光有疑惑有担心也有嘲弄。
    “坊间传说玄师被南沐刺客所袭,失了心智,如今看来确有其事。”东棣丞相冷笑一声。
    兀寒皱了皱眉心,关切的双目,冲我低声道:“主上还是休养几日为好。”
    主上?!我不可置信道:“你唤我什么?”
    “公子是东棣玄师,自然当唤主上。”奉诺带着哭腔:“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脑中一片空白,只模糊的听得兀寒镇定的遣散主殿众人,自己被奉诺领到寝殿。
    望着递过来的汤药,我下意识的接住。
    “翼天在哪里。”用最淡定的语调问出。
    奉诺一头雾水:“什么翼天?”
    “死小子你竟也戏耍我?翼天玄师啊!”我气得险些将汤药打翻在地。
    与此同时,奉诺连同其他下人噗通的跪了一地。
    “自从扶鸾启叛逃,公子就是东棣玄师,也是镇国公。何来的翼天玄师?”奉诺惊慌的叩首。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惊得一头冷汗。
    “你是说,从没有过翼天这个人?”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小的跟随公子多年,可曾有所欺瞒。”奉诺委屈的扁嘴。
    “当真疯魔了?”魔焰匆匆的闯进来,端着我的脸看了又看。
    我望着他,有气无力的声音:“你也不记得翼天了。”
    “许是南沐的什么邪术害的。”魔焰叹气,仿佛想起什么,喊道:“把空相筝叫来!”
    我平静了心情,与魔焰聊了聊。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半点改变,扶鸾启,灵泉,宫闱之变。
    除了所有的故事里都没有翼天的存在。
    阿筝还在府中,看到他的时候,我怀着一丝的希望。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翼天布的局,
    那么阿筝必定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与翼天出府的时候,你不是看到了吗,还问我他是谁。”我已经没有太多的耐心了,让我相信妖孽并不存在,除非在我心口也捅上一剑。
    阿筝一片茫然的摇摇头:“师傅是一个人出府的,说不让任何人跟随。”
    说完把住我的脉息,凝眉:“并无南沐蛊术之伤,师傅许是太累了。”
    我木然的甩开手,只垂眸道:“你们都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里是翼天的寝殿,那个香炉还在案几上,星点香灰洒落周围。
    仿佛看到白衣胜雪,淡淡的笑容:“你来了。”
    被所有人淡忘,这结局你可欢喜?谪仙如果在凡界死去,身入轮回,而他所有曾经存在过的一切都会被抹去。妖孽他...当真...
    你心心念念的凡界江山,没了你照样日出日落,生生不息。要什么混账的天下,这天下可曾眷顾你一分。死妖孽!你害我身陷凡界失去一切,如今却走了个干净。
    可是为什么心中抽痛如绞,如同被一点点啃噬掉血肉。眼前一切仿佛都支离破碎。
    “天下万物皆有生有死,却都有存在的目的。”诸天的话语在耳旁响起。
    “那师尊我是为什么而生?”曾经这样发问。
    诸天却不语,只是微笑着抚了下我的发丝。
    我不知道为什么而生,如今只盼着从未来这世上沉沦。
    是我亲手杀了他,却剜入了自己心头。
    哪里来的箫声,我识得这声音,是染枫给翼天的箫!
    惊起,废墟中徒地冒出绿意,他还活着!
    泪目中望见的身形,光着脚奔上去,一把抱住。只一刻也好,想这样放肆一次自己无妄的念想。
    却听得一声无奈的叹息。颤抖的仰起脸,看到的双眸曜黑如夜。
    “小兰。”他轻轻将我从怀中拉开,怜惜的看着我泣不成声。
    “你是染枫还是师尊。”我空落落的声音。
    “你既知道我忆起所有了,又何来此问。”染枫放下萧,只静静的望着我。
    “当初师尊神识初现,假意不识染枫,是不想我将凡界与染枫的过往加在你身上吧。”
    我苦笑着:“原是多虑了,染枫是良友,诸天是恩师,我不会让你再忧心什么师徒不伦了。”
    “如今都一样,只可惜不是他。”染枫爽朗一笑。
    “你是说翼天?!”心口扑扑的跳动,所以他还记得。
    “如果小兰识得,我又为何不会。”染枫坦荡的迎向我的目光。
    他是诸天仙尊,又岂会被凡界的幻像蒙蔽。又或者...
    “你当真与他...”答案其实不重要了,也许被妖孽惑心之人才能记得他的存在。
    “小兰愿意如何想都可以,只要清楚自己的心意便好。”染枫捂住心口,假意叹道:“知道小兰喜欢翼天,为师可是很伤心的。”
    那副模样着实可恨。
    “只要在凡界一时,你都是那个落魄的染枫,断不会再叫你师尊的。”我没好气道。
    “女大不中留,有了意中人就六亲不认了。”染枫愁眉苦脸,又像是随意提起:“如今探到觅剑的去处,小兰怕也懒得知晓了。”
    东棣历五百三十五年
    都城外挤满残木搭建的窝棚,间或有尸体被还有行动力的人们拖出,在后山挖出的坑中掩埋。
    病弱垂死之人形如槁枯,眸中的惊恐已经褪去,只有对现实的屈服。
    逆来顺受的凡人们,灾难面前只是一群无家可归的蝼蚁。
    这是凡界吞噬千万人的大瘟疫。
    都城内几乎空无一人,唯独玄师府紧闭的门前一张张渴求的脸。
    “玄师大人真的可以救我们吗。”
    “我亲眼看到有人被玄师治好。”
    “玄师是东棣唯一的希望,听说西檬和其他属国也在求玄师前去救世。”
    “混蛋,玄师是我们东棣的,凭什么要去救他们。”
    人群中走出颤巍巍的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已经面色如灰,麻疹布满脖颈。
    “怎么瘟人也混进城来了。”看到的人将掩住口鼻的缠布又紧了紧,恐惧让他们不自觉的避让。
    状况好一些的少年咬紧牙关,拼力叩响玄师府的门扉,直到出现丝丝血迹。
    “求玄师救救他。”那声音撕心裂肺。
    门扉敞开一丝缝隙,门中人好似瘟疫前一般干净整洁,就好像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所有人都拼命的呼吸,仿佛玄师府中的空气也是防御瘟疫的良药。
    “这般模样还能进城也算是难得的命数。”那人打量了下两个少年:“你们是...兄弟?”
    少年望了眼怀中垂死的身体,摇摇头。玄师府是龙阳之地,举国皆知,所以他们一定会怜悯这样的我们。少年便是抱着这样的期望才挣扎着闯入。
    那人却目光转冷:“主上不医治断袖。”门咔哒一声合上,阻断了所有。
    少年瘫坐在地,怀中的那个身体痉挛着终于无声无息。
    “他已经死了。”
    少年抬起泪眼,望着眼前这个衣着华贵的人。不听声音,会误以为是个女子。
    “随我来。”他一把将少年扶起,推开门扉。
    草木葱郁,淡淡幽香,少年呆望着眼前的一切,这是灰暗中一片绿洲。
    “似颜公子...”方才开门的人想要阻拦,却在似颜的厉色中退缩。
    自从翼天消失后,这是我为数不多的见到似颜。看到老朋友还是欢喜的。
    “这位是”我不紧不慢的投目向他身侧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眉目舒展开:“新欢?”
    “不医断袖是什么鸟规矩!兰耀你倒是给我解释清楚。”似颜暴怒的神色。
    我轻轻叹气:“瘟疫肆虐,人丁稀少,繁衍生息才是生存下去的根本,那些求生的男女尚且在苟延残喘,如何怎还有心力医治断袖。”
    这是实话,却也是私心,因为该死的断袖之情我才来到这冷漠的凡界,那本是不被伦理所容的存在,凭什么还要求我怜悯。
    “这么说,儒墨你也不想救了。”似颜恨恨道。
    “哦?倒从未闻儒墨是断袖。”我淡然的一笑。
    兰耀你变了。魔焰曾这样说,我是变了,世间一切不过是游戏。
    既然凡界剥夺了我所能拥有的一切,我又何须再假意博爱。
    在这里,无心之人岂止翼天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爱上了无情妖孽,便要让世间人偿还这份失去的痛苦。不是为他而是为自己。做任何事情只有一个缘由,我乐意。如此而已。
    就如同现在,想戏耍下似颜,哪怕儒墨正在被瘟疫侵蚀。只不过想看看似颜无措的模样而已。
    似颜哑然,仿佛不认识我一般。终是压抑着道:“救救他吧。”
    昔日目空一切的王爷,如今这般低声下气,着实有趣。
    “他还在天牢里?”我瞥了眼奉诺,后者忙的递来外出的麾袍。
    走到那个被似颜带来的少年面前,皱皱眉问似颜:“他是你何人。”
    似颜余怒未消,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偶遇之人。”
    我抬起手臂,刹那间阴霾灌入少年的身体,只片刻便失去气息。
    “可以求死也是种福分。”我唏嘘着,转身不再看向那具冰冷的尸体。
    门敞开,闻到了腐烂的气息,那些瞬间闪耀出希望的脸庞,不断的聚集。
    每一个人都伏倒在脚下,摊开双掌祈求神迹。
    “大人是神仙在世,可怜可怜我们吧。”
    他们是城中仅剩的还没有染上瘟疫的人,大多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其中也有熟悉的面孔。
    我也曾在宫闱之乱中耻辱爬行的时候见到过。
    “各位请起,我会尽力为之,记得每日熬姜汤三钱,万不可出城。”我的脸上写满慈爱,语重心长得几乎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好个救世菩萨。”似颜冷笑着低声:“装给谁看。”
    “翼天。”我无视他的惑然,只抛下这两个字,便径自跃上马身,麾袍在风中扬起。
    我要让翼天看到什么是天下归心。这便是活着唯一的乐趣了。
    然后我会将瘟疫的事实公诸于世,让这些凡人将我焚灭,只有这样才能去到一个地方。
    求死是福分,我其实有多么羡慕那个少年。
    “觅剑在冥界。”染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仿佛在刹那间洞晓了一切。
    结魂灯,虽无法让仙起死回生,却能凝聚魂魄,而冥界是唯一可以无形而存在的地方。
    这便是妖孽许我的偿还,以双目的代价换回。
    拥有结魂灯和招魂幡的翼天,又怎会让自己魂飞魄散。
    他一定也在冥界,我坚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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