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手摧龙阳

64 愿从未相识


净白的世界中一片郁葱,竹叶青涩的交错,光点撒满肩头。
    风过竹林,掀起如浪的悉索声,顷刻灌满,树冠猛烈的摇动。
    豆大的雨点在叶片中跳跃终是滑落在脸庞。
    想要的片刻宁静,如此轻易,却又转瞬狰狞。
    白衫贴紧,那是能令世间每一个女子都为之动容的身形。
    岂止女子。我苦笑着御起仙障。雨声近在眼前,却如同打在透明的墙体上。
    “多谢。”他淡淡的笑容,残留的水迹还在,轻轻挥袖,便清爽如昔。
    竹林过后,是一个废弃的村落,连年战事,已经空无一人。
    我推开一个斑驳的柴门。却如同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墙角那口古井,还有一丛爬满屋檐的枯藤。
    有些错愕,这是那个寻过多次的魔村,现在却如同失落凡界。
    仿佛看到小魔童蹦跳着拖住我的手,一边欣喜的向里屋唤着:“姐姐,姐姐。”
    那是我最珍惜的一段时日,也曾想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忘却所有岂不幸哉。
    “可还同以往一样?”翼天淡然的声音。
    我怔住,眼前这个人,同样的绢绫覆目。
    “阿蛮...”我哭笑不得,笑这乖张的命数,原来如此,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
    天君在魔界休养过一阵,我是知晓的,也听说是之后去了凡界。可又如何会想到他休养是因为被我的戾气所伤,
    又怎会化为女子,更如何猜得到那女子便是阿蛮。
    是我与他述说了凡界的种种,也因此他才会入了凡界。再然后是师尊,
    接着是我。一个作死的循环。
    “所以你的眼睛...也是在做戏吧。”
    他闻言大方的将绢绫解开。灰色的眸子如同魔界中见到一般,却没有了生气。
    “你是阿蛮,可我却不是那个你所期望的凡人。这凡界也似乎也没有戏本子那般风花雪月。”
    不知为何迷蒙的双眼,望向天空。
    这只是一个你我偶然卷入的故事,然后各行一方不再相交。那我便还会像以往那样愉悦的忆起。
    “叙叙旧而已,又何必忧心。”翼天轻叹一声:“几日也罢,我们就像从前一般可好。”
    我默了半晌才摇摇头“你知道我本不是什么戏子。”无法踏入同一个河流,你我都如是。
    “起码再帮我治好眼疾。”他悻悻道。
    好吧,剥丝抽茧,不过如此直白的缘由。
    “如何伤的。”一边熬着草药,一边瞥了他一眼。这妖孽半寐的模样也如此好看,
    定了定心神,目不斜视才是王道。
    “结魂灯。”他答道。
    我一楞,果真是去寻那个邪物了,凝聚魔界所有煞气,有起死回生的神力。
    “要凑齐神隐五行?”也没什么好避讳了,神隐那点破事。
    “结魂灯五行归于火,招魂幡为土。其他两个你大约也知道。”翼天接过我递来的药饮尽。
    晶石伽蓝相聚他如何不知,怕是我在南沐的一言一行都有他的耳目在侧。
    如果是染枫便也认了,那小子一时兴起编个本子给说书的都有可能。
    “我何曾想替神隐卖命。”
    闻言我诧异的望向他灰色的双眸,带着些许倦意,徒地看向我。
    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却没有反应,我丧气的继续捣着药草。
    “可还记得妖王说的平凡。”
    这厮瞎了话倒多起来,我嗯了一声,心忖是不是该试试另一味药。
    他很有感触的声音:“若是平凡,情愿与命定之人在这方寸之间相伴左右。此生足矣。”
    含在口中的药草喀拉的断裂,我七七八八的吐出一嘴草屑。
    揉了揉眼睛,该不是我的眼神也出了问题,这人确乎是妖孽吗?
    就好比看到一只狐狸捧着鲜肉深情对视。
    “无情之人是求不来平凡的。”我将地上的草屑扒了扒,连尘带土的一气和在捣罐中。
    “掉地上的也要给我吃?”他微微偏头,大约是听得真切,一脸怒意。
    死洁癖,我哼了一声干脆将药罐一股脑倒掉。
    没好气道:“来医你是我自找没趣。”
    “若不是为了魔界过往,谁想与你这庸医浪费时间!”
    啊呀,原来妖孽这脾性很是刚烈啊!想到之前主公兰卿的假恭假敬,
    原来演的吐血的不止我一人。
    “阿蛮,你给兰先生订做的衫子染好了。今晚的狄梁会可要穿的漂漂亮亮的才行。”
    一个妇人堆着笑进来,手捧着整齐的衫子。
    一阵的沉默。
    等到妇人走后,我嘿嘿的干笑,冷目他的尴尬。
    “衫子不错。”我诚恳的评价:“戏也可圈可点。”
    他恨道:“去魔界却无端忆起这些过往,原是我多事了。”
    “主公千万别动气,生生糟践了这俊俏皮相,不是还要漂漂亮亮的去那什么会的吗。”
    趁火打劫着实有趣,如果对象是翼天这厮的话。
    华灯初上,河畔映衬得如同白昼。各色人等擦肩,其中也有异国的服饰。
    东棣的狄梁会原本只是商甲云集的集市,如今却已经俨然是全城出动的盛世佳节。
    就好比开春前的惊蛰,将蓄满一冬的寒冷尽除。
    这衫子是鹅黄色的,没有累赘的璎珞流苏,便是女装也不觉得违和。
    衬里是铺满的兔绒,只在襟口露出一小圈,看似薄如单衣却着实暖和。
    如此打扮,便与寻常女子无异,就算有觉得面熟的,也不过多看两眼而已。
    只是翼天那边就没那么好打发,虽是巴掌宽的绢绫覆目,那身形就已引来无数目光。
    我仰头默默心底丈量了下,怕是又高出了几分。初见时的少年现在已然是翩翩公子。
    “公子可是有眼疾,奴家略通医术,不如... ”一个女子被一群莺莺燕燕推出,红着脸冲翼天福了福。
    “姑娘好意小生心领,怕是贱内却要吃味了。”翼天不慌不忙的拉开距离。
    贱内?望了眼四周,可还有旁人?火蹭蹭的冒上来。
    冷静了片刻,笑道:“无事,姑娘若不嫌弃便领了回去。虽是有点残疾,模样还是中看的。”
    话音刚落便被圈了个结实,翼天头埋在肩窝里哽咽道:“为了帮你试汤药才落下的眼疾,如今娘子却要弃为夫不顾了吗。”
    “好个狠心的女子。”
    “多好的夫婿啊...”
    周围的人垂泪的垂泪,怒斥的怒斥。全然不管我已经气得全身发抖。
    “好夫君,该回去吃药了。”终是敌不过众人的围观,狠狠的拽住他的衣袖,逃也似的挤出人群。
    寻到一处篷船,跌撞了进去,船体摇晃个不停,身子一热,不想被他压了个结实。
    卯力想推开,却被他顺势搂住,轻轻掩住我的口鼻。
    压低的声音:“莫出声,有南沐的人。”
    不如说有妖怪!眼前不就是一个。我没好气的扳开他的手,却一时间呆住。
    船篷上几只甲虫幽幽的泛着金光,这确实是南沐的寻踪术。就知道疾云不会坐以待毙。
    听得船外有人低语:“方才还看到的。”
    “定是往人多地方去了,继续追。”
    隔了半晌才没了动静。
    传来一声叹息:“今日花好月圆,不若我们...”
    我猛地撑起身子,定身咒,缚身符,千锁印。一股脑的发出。
    翼天如同被钉死在船板上,却自顾的笑将起来:“与你一起的时候,总不得半点清闲。”
    我呵呵一声算是回答。篷顶上有一处破裂,能看到夜空升起的星点孔明灯。
    人群的喧嚣远去,孤舟漂浮天地之间,若不是妖孽在身旁,还是有些许美好的。
    “怎会有如此笨拙的女子。”他自语着:“擅闯龙阳府,还是为了寻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不堪回首的黑历史却也轮不到他来打趣。
    “无心之人自是不懂。”我憋出几分硬气。
    “如今懂了,怕也晚了。”他动了动身子,锁身符燃尽的火光中看到他的落寞神色。
    “有的事情我看得真切,你却始终不愿望上一眼。”他不紧不慢的去除所有锁身术,这才立起身。
    “兰耀,这些时日你可有念我一分?”他笑盈盈的朝向我,一脸的坦然。
    这一出玩的很生猛,我可曾有过念想?有!便是初见就勾去了三分魂魄!
    妖界里他舍身护我,我又何曾没有半点触动,玄师府中清茶炉香,一颦一笑,那都是该死的念想。
    即便是对诸天也不曾有过的念想。
    可是,那又如何。
    “我没有那么笨。”虽然是个失败的神仙,或许也是个失败的凡人,宁愿我看不清世事,可惜。
    “即便你没有杀死我唯一的朋友,也明白你我不可能同路。你要的天下归心,我给不了。
    不过是个眷恋小情小爱的俗人而已。”
    这是回答他也是给自己,原本不愿正视的一切,其实如此简洁的一句话而已。
    他不语,很感激他的眼疾,若是被那样剥离一切的紫眸凝视,我此刻便寻不到一丝自在了。
    “便是过于聪慧了,不如糊涂一些,你看那些岸上的男女,有几个曾想过以后。”
    他嗓音有些许沙哑。
    该哪里痛上一痛的,可是我有心,他却没有,终还是不合算的。
    捅破的窗户纸,破落满地。我与他不过丈许的距离,这便是对自己最大限度的放任。
    “从小到大从未想过要平凡,只想让所有看轻我的人拜服在面前。如今要求平凡,却是奢望了。”
    他迈出蓬船,向我伸出手。见我凝眉,笑了笑:“一日夫妻也得装装样子。”
    从何时起有的罪恶感,对觅剑,对师尊,对兰若...
    所有的症结都在眼前。直到他去魔界的那一刻,我才清楚的发觉到自己的心意,
    愿安好,愿此生还可得见,用所有的可以想见的理由去开脱,最终还是要去面对这个可笑的错误。
    “便是知晓你的心意,也足以让我能死得开心些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惑然的望向他,却半途触到一个熟悉的目光。
    “哥哥。”那目光冷得可怕,却如何能发出这样绵软的声音。
    我望向眼前的女子,南沐特有的短襟,缀满皇家的华贵。
    “兰若你...”我这才留意到已经被一众人封了出路,步伐上就能看出都是练家子,清一色的黑衣。
    兰若缓步上前,挽住我的臂弯,如同以往一样乖巧:“兰若想哥哥了,哥哥却似乎不太想见到我。
    疾云在前一夜给你喝的本是解药,你喝了那毒酒也不会有大碍。却不想被枫哥哥错饮了去,不知现在可安好。”
    “我不怪你。”淡淡的一笑,却没有半丝的情感,你有了你的归宿,我也还了姐妹情分。
    “可兰若还是恨你。”她退后几步,骤然起了漫天云霄。清秀的脸儿竟透着杀气。
    我曾如此期盼她能不再那么单纯,如此便不会轻易受人欺负。可是却没想到会到现在的地步。
    “他。”兰若指着翼天,冰冷的声音:“是他杀了觅剑。”
    转而笑的凄厉:“我的好姐姐却还在与仇人执手苟且。”
    “我会报仇,但不是现在。”让一个人死很简单,难的是摧毁他的一切。
    我不需要兰若明白,但的确是心怀愧疚。
    “杀了他。”兰若将身旁一人的佩剑抽出,塞到我手中。
    “我还愿意信任你。”泪水溅落在手臂上:“多想你还是我的好哥哥。”
    兰若啊兰若,我还是会让你这般心痛,这命数无力回转。
    手中的剑指向翼天,他看不到我的颤抖。像每一次等待的时候那般静立。
    我愿与君执手,再打个江山,笑看凡界风云。快哉!快哉!
    如同接过阿蛮的酒,痛快的仰头。
    我不会杀你,却会让你比死还难堪。这份心意你可收到了。
    顷刻间电闪雷鸣,一直在寻我的天将看好了,
    今日我兰耀便又要手刃一个凡界君王,而且还是托身的天君。
    泪水不争气的涌出,几日的幻象顷刻间粉碎。
    终是要等到那一天,也许该现在就给你我一个痛快。
    风起将他覆目的绢绫吹散,灰色的眸中看到自己剑指的身影。
    他的脸庞随着电闪明灭,分明带着笑意,一步步向我走来。
    剑忽地一个吃紧,我感到他一直贴近的身体。
    望向手中的剑身,已经尽数没入他的胸口。
    血汩汩而出,和着雨水汇聚。
    “我一直在等。”他始终笑着,拭着我惊慌的泪水。血映衬着苍白的肌肤涌出,怎么也按不住。
    紧紧的抱住,愿我们不曾相识,也不曾挥霍这个互相欺瞒的游戏。
    气息在一点点抽离,他猛地将剑拔出,血如注,红了河畔的土地,终是仰倒在泥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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