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风阙

第88章


  正在研药的军医认得犀茴,知她是大王身边重要之人,遂急忙放下手中的药拉过犀茴的手就替她查看起了伤口。
  “这是何时被何物所伤?”军医边挽犀茴的袖子边询问。
  “大半个时辰之前吧,是被一柄利剑所伤。”袖子被高高卷起,犀茴看见自己上臂一指处有一小伤口,可伤口虽小,但淌出的鲜血已经将整条臂膀都染红了。
  军医不慌不忙地将血迹擦拭干净,然而当一条雪白的臂膀展露在他面前时,他却惊呆了,因为臂膀中央的一条经络已经发青发紫肿胀起来了。
  “这一剑刺伤了经络。”军医面色沉静,但眸子里透着几丝不妙,“瞧这情形,这条手臂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说什么?”犀茴愤怒地想上去狠狠揪住军医的衣襟,可这一动她才发现,右手已废,左手接近废,她现在连提起人衣襟都没有办法做到了,于是愤怒一下子转化为恐惧,恐惧的她跺着脚直囔道:“我不管,无论如何你也保住我的左手,不然我杀了你呀,杀了你呀。”
  “别急别急,容我先把把脉先。”军医也知面前之人是个怎样的人物,于是他抬手把上犀茴的手腕,四指紧并,移上又移下,在整个漫长又短暂的把脉过程中,他脸上的表情一直在变。
  犀茴急问道:“怎么样呀?”
  半晌,军医捋了捋胡子道:“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该死的军医还在跟她玩文字游戏,“好消息。”犀茴闭眼在心中疯狂地祈祷了起来。
  “喜脉、有孕、可喜可贺。”
  犀茴猛地睁大眼睛,她看见军医正躬身给她作揖,因为怀了赵政的骨肉所以得到了军医的礼遇,“呵……”闻得如此好消息,她露出一个像哭的笑容来,此时的这种心情,她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了,只是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腹部,她的肚子里面竟然有了另一条生命,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坏消息是,你左手已经摸不到一条经络的脉象了。”
  还没来得及品尝好消息带来的冲击,军医下一句话直接又让犀茴掉进了冰窟窿,脸色煞白的她瞪圆了眼睛,那又清又澈的双眸中此刻交织着惊愕、恐惧、不安、颓丧、忧伤甚至是绝望的情绪。
  “你意思是,我的左手……也……废了?”独独一个‘也’似乎耗尽了犀茴所有的力气,这种结局,无论如何她都承受不了。
  “从脉象与伤口来看,这条经络已呈断势,即便能养好,这条手臂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了。”军医半点妄语都不打。
  “我的左手,是不是不能再握剑了?”眼神已经涣散的犀茴最后不死心地问道。
  军医皱皱眉,很不乐观地答道:“据我行医多年的诊断来看是这样的。不过,也保不准奇迹会出现。”
  奇迹?
  如果有奇迹她们姐妹母女会分开?如果有奇迹她母亲会死?如果有奇迹她阿姊会死?如果有奇迹苏子里会死?如果有奇迹她右手会废?如果有奇迹赵政会遭遇那么悲惨的童年?如果有奇迹这天下还会分崩离析动乱将近百年之久?
  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奇迹啊。
  犀茴无力地摇着头,嗓音中充满了痛苦,一直强忍压抑着的期待祈祷生效的她彻底失望绝望了,她边后撤着步子眼泪边扑簌扑簌地掉,“我的人生,完了,我已经没有存在价值了。”说着,她的视线逐渐模糊,脚步也越来越不稳,正当她全身乏力瘫软下去之时,她的耳畔却响起了熟悉的嗓音。
  “上天夺去了你一样重要之物同时也会赐予你另一样重要之物。”及时赶来的赵政在犀茴跌倒前将她揽进了怀中,他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抚着她的腹部在她耳畔温柔疼惜地低语道:“那以后就作为寡人的女人而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20号更新
☆、第五→十回 吾王非吾君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犀茴总是做着同样一个梦,梦中她站在一座连接两端断崖的浮桥之上,桥的一边插着一柄泛着青光的剑,而另一边则站着一个面如粉团笑得明媚的孩子,咿呀咿呀,摇晃的木桥时不时发出刺耳摩擦声,轰隆隆,忽然雷声大作,一道闪电当头劈过,轰地,雷电击中桥身,顿时火光四溅。
  站在桥当中的犀茴左右顾盼,她发现火势蔓延很快,木头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并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断裂声,眼见桥就要毁了,可她始终迷茫。
  此时,天空中忽然想起了一道声响:“剑与孩子,你只能选一样。被你选择的那样将终身唯你所有,而被你丢弃的则会掉下万丈深渊永劫不复。”
  “为什么又是二选一?”难以抉择的犀茴双手展开,她的手先伸向了左边,那桥的尽头插着一柄剑,在火焰漫天中唯有它周身散发的幽幽青光能与其争辉,那把断水剑伴她成长、伴她行走于世,她所有的邂逅与存在价值都是这柄带给她的,可以说,它是她心灵与精神的寄托,只要握着它,它就无比安心与自豪,剑客,这两个字包含了她人生所有的意义与骄傲,割舍她就割舍了自己的生命。
  “呜呜呜……母亲……母亲……”她五指半曲脚步开始倾斜,可正当她要迈步过去之时,身后传来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这声音让她猛然回头,她看见孩子哭得很伤心地朝她伸出双手求救。母亲,一个陌生而震撼人心的词汇,可她幼年丧母,对于母亲的回忆血腥恐惧远远大于温暖及爱,而她也从未想过会成为别人的母亲,去孕育一个小生命然后将他养大,这种生活她无法想象,所以面对桥那边孩子的哭求,她显得有些慌乱与无措,但她终究是一个女人,与生俱来的母爱情结让她动摇了取剑的决心。
  “不能两个都选吗?”
  “不能。”
  无法抉择的犀茴只得呆愣愣地杵在原地,伸伸左手又伸伸右手,剑是她的命,孩子是她命衍生而出的新生命,选谁弃谁,都将失去命。
  犹豫中,熊熊烈火终于吞噬了整座桥,左手剑右手孩子以及她自己全部葬身在火海之中,通红炽热的火焰映得她双眼通红,在孩子凄厉的哭喊声中,在自己被烧得滋滋作响的皮肤骨肉的疼痛中,她慢慢的、慢慢的坠向死亡……
  “啊,不要——”犀茴又被这个噩梦吓醒了,满头大汗、喘着粗气的她侧躺在床榻之上,被汗水浸湿的青丝缠绕在脸上让她感到阵阵沁心的凉意。
  “夫人,你怎么了?”听到犀茴的叫声,两个梳着团子头的年轻宫女迈着小碎步跪倒了床榻之前,她们忧心忡忡地凝望着噩梦惊醒后一脸惨白的她。
  “夫人?夫人?”犀茴双眼失神,她不断呓语着宫女们的称呼,几遍之后她忽然裂开嘴无声地大笑了起来,笑得颤抖的她躺平了身子仰望穹顶,只见帷幔纱帐层层叠叠地垂落在床榻四周,这景象很熟悉是不是,没错,她现在居住的地方叫做芷阳宫,她的封号则是犀夫人。
  为什么会住进芷阳宫?为什么会被封为犀夫人?
  这当然是拜她腹中的孩子所赐,那日在邯郸城她被樊折柳刺伤了左手,在就医中,她得知了两个消息,左手废、身有孕,一好一坏。
  可当时,左手废这个坏消息对她产生的打击远远超越了得子的喜悦,甚至可以说,她怀上赵政的孩子并未让她觉得有多么的开心,一直以来,她都不愿意以赵政后宫女人的身份待在他的身边。本来左右两手皆废,她也可以一心无二想地离开赵政,失去了剑失去了存在价值的她是生是死也都是她自己的事。但有了孩子,她不得不以赵政女人的身份而走进他的后宫。
  后宫是什么地方?
  那是众多女人为了一个男人而争宠斗艳之地,她们或貌美绝色、她们或才德兼备,她们或血统高贵、她们或出身名门,她们用这些东西去获得帝王们的青睐与宠幸,有幸者母凭子贵或子凭母贵,但大多数女子的韶华青春只换得来寂寂宫墙满腔恨。
  这个地方对于前半生都仗剑自由行走江湖的犀茴而言就是一个牢笼,她阿姊赵柔已经遗恨死在了这个牢笼之中,她无论如何也不想重蹈覆辙,但赵政要她、要他们的孩子,所以失去了剑之力的她、爱着赵政的她违背了当初的意愿而来到了这里。
  自邯郸一路而来,她的妊娠反应就很强烈,不管是在行路当中,还是在这芷阳宫当中,赵政都派了好多医术高超的医侍与众多心细的宫婢来照顾她,赵政自己则一有时间就会来芷阳宫陪着她,可她始终也开心不起来。
  每回被噩梦吓醒之后,犀茴都习惯看看自己的左手,从邯郸回来已有一个月有余,她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她左臂的剑伤也痊愈了,可那只手真如军医所说,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就是提不起重物,什么叫提不起重物?那就是端着装满了水的酒爵手会发抖、用双臂撑着床榻起身左臂会因颤抖而失去支撑力导致身子跌倒下去、甚至挽发挽得时间久了也会酸到自然垂落,就更别提拿剑了,况且自赵政知她怀有身孕以后就没收了她的断水剑,而孕吐厉害吃啥吐啥的病状导致她整日多半时间只能呆在床榻之上,现在她的左手只能拿拿锦帕擦拭擦拭眼泪以及穿衣宽衣这种事情。
  这叫她怎么能甘心。
  咚——咚——咚——
  当犀茴睁着眼睛望着穹顶发呆时,宫外连续传来一阵浑厚又响亮的钟声,她眼睛眨眨有气无力地开口:“怎么会有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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