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君下妾

马不安地嘶鸣起来，新帝仰天大喊：“谁在说话？”
    山谷里空留一片寂静。
    “回答朕！”余音在山间回荡，四周只有飒飒的风声。
    “杀了他。”世玉一声令下，他身后的杀手便冲上前，与新帝的人马厮杀在一起。剑身反射着阵阵寒光，腥气的血味在空气中弥漫，地上都是皮开肉绽的尸体，以及血肉模糊的断肢，嘶吼声不绝于耳，横飞的鲜血染红了一方黑夜。
    只见剑影晃动中，新帝来回躲闪，试图逃出包围，却屡次受阻不能如愿，终于他找到了一道缺口，策马飞奔而出，慌不择路地往山上跑去。疾风吹散了他的发，鼓满了他的袍袖，却难以消减他的急剧恐慌，眼下他的模样着实狼狈。
    “追！”黑衣人举着剑紧追其后，马蹄声如急骤的雨点响彻山间，我飞身跟上他们的步伐，最后点足踏在枝头，见新帝已在悬崖边，再也无路可走，这才动了动手指，世玉的幻影以及那些黑衣人都凭空消失了。
    新帝惊恐地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这时我跃下枝头，盈盈落在他的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克制着内心的不安，问道。
    “难为皇上还记得我。”我冷声回答他，随后步步走上前道，“不必害怕，那些人都不在了。”
    “你可以转过身看看，那里才是你的归宿。”不等新帝开口，我指向他身后的悬崖，说道。
    新帝走上前俯身一探，立马向后连跌数步，转身质问我：“下面的是什么？”
    “是地狱的岩浆。”我逼近他，把他逼到再无可退的地方，随后一把拽住他的手，把他扳向面对悬崖的方向，字字锵然地说道，“这便是十八层地狱的一种。第一种是拔舌地狱，会有小鬼掰开你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慢拽，然后生生拔下；第二种是铜柱地狱，小鬼会扒光你的衣服，将你捆在铜柱筒上，筒内燃烧着烈火，直到铜柱完全通红；第三种是刀锯地狱，你被放在四根木桩上，用刀从头劈到脚。”
    新帝的脸色变得越发惨白，身体不住地阵阵生寒，紧皱着双眉，勉强做出镇定的模样。
    我说到第三种便不再说下去了，而是就着悬崖下的火海，说道：“而这一种地狱会灼烧你的身体，将你的体肤烧成焦黑的灰末，你的骨骸会被烈火里的猛兽啃咬，会被肢解四肢、挖出眼睛、掰断脚趾，然后吞进胃里再吐出来。这个滋味尝尝如何，大周的皇帝？”
    “放肆，朕怎么可能会下地狱！”他咬着牙愤声说道。
    “你千方百计地迫害世玉，先是把他派往沙场，明知他不会武艺，却偏偏让他去送死，然后又在得胜归朝的途中，埋下陷阱打算暗杀，暗杀不成便逼他跳下悬崖，但是没有想到世玉能活了下来，而且在众人的目光下回到洛阳，于是你设下鸿门宴，将一个身为杀手的女子送到他身边，企图在世玉不防备时再生杀机。你知道么？你有多想杀世玉，我就有多想杀你。”
    新帝眯起眼问道：“你胆敢......”
    我又逼近一步，一把将他推下悬崖：“你不会就这样死去的，我会一点点折磨你到死，所以请安心吧。”
    我看着滚滚火海将他吞噬，从脚底淹没到头顶，最终化为一股赤烈的火红，于是转身离开了他的梦境，顺着耳畔清脆的铜钱碰撞声，我回到了现世的身体里，在魂体与身躯合二为一的那刻，红烛熄灭了它最后一点亮光。
    “呵，这个梦真是有趣，我曾与皇上定下盟约，我可以扶持他登上帝位，但是他必须要留世玉一条性命，没想到他暗中竟这么多次想置世玉于死地，看来，我是把一头狼带进了宫里。”女姜看着烛上升起的袅袅青烟，说道。
    “狼虽然难以猎杀，但终究是有办法的。”我掸了掸衣上的灰，从冰凉的地上起身，说道。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我们便被传唤至新帝的寝宫，刚踏入寝宫半步，便见一个瓷杯砸了出来，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片片白瓷。我和女姜绕过破碎的瓷片，走到寝殿中央跪地行礼。
    “你们究竟是怎么办事的！”新帝喝斥道。
    “请皇上息怒，臣方才在作法时，有宫人误入祭天宫，撞破了臣设下的结界，导致邪祟在宫中流窜，惊扰到了皇上。”
    “把人带上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见侍卫将一具尸体抬进殿中，女姜起身掀开蒙住尸体的白布，对新帝语道：“这是今晚当值的打更宫女，险些酿成大祸，臣已赐她死罪。”
    新帝见此面有失望之色，他摆了摆手，让人把尸体抬下去。
    “你去替朕查个人。”
    “请皇上吩咐。”
    “搜查整个洛阳城，务必找出与七弟同来的女子，朕怀疑是她在胡作非为。”鬼帝说道。
    “是，那臣告退。”女姜带我走回居住的宫舍，刚将宫舍的门合上，我的嘴角便悄悄牵起了弧度。
    “你在笑什么？”女姜冷冷问道。
    “在笑皇上他要将整个洛阳城翻过来找我，却不知我就潜伏在他的身边，所以他永远也找不到我。还有的是，适才我们杀死的那个宫女，死人是说不出话的，所以皇上他即便不相信，也找不出任何证据，难道不足以让人高兴吗？”
    “亏你还笑得出，你知不知道皇上的意思？他让我们找遍整个洛阳城，意味着找不到你，就没有办法再在宫里开坛做法，那我们还能怎么杀人？”
    “不必担心。我已在他的梦里种下咒语，往后的每一夜，都将是他漫长的煎熬。”
    这场煎熬持续了整整两个半月，宫里关于新帝中邪的流言，渐渐流传到宫外，从皇宫到洛阳，再从洛阳到邢州，慢慢地以天罗地网之势，覆盖了整片大周的疆土。
    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大周皇帝成了个疯子。
    他会在众人熟睡的深夜，突然冲出殿门，赤脚奔下台阶，发出古怪的叫声，还曾一度跑到女姜的宫舍，匍匐在冰冷的地面，指着洞开的殿门，战栗地说道：“有好多......好多白色的小鬼在追朕！”他紧紧揪住女姜的衣裙，不顾皇帝的尊严，哀求着女姜去除鬼。
    直到这年初秋来临，他已憔悴得只剩一副骨架，惨白又瘦削的面孔上，再难看见昔日趾高气扬的神采，空洞的眼神里写满了绝望，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上方，半张着口失神地语道：“有人要杀朕，杀朕的不是个人。”为他擦洗身体的宫女吓得立刻逃出殿外，都忘记把他从洗浴的木桶里捞出来，直到最后女姜来了，才发现他的皮肤都被水泡得皱了起来。
    女姜蹙着眉使唤宫女为他穿上衣服，随后低头凑近他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皇上可知今日的早朝上，大臣们都在上奏废了你。臣可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尚存一丝理智的新帝，颤抖着抬起了手臂，但他已发不出声来。
    “有人对臣说，你的命太硬，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杀死的，所以臣每日都用毒汤为你擦身，用毒雾为你熏床，无比热切地期盼着你早点死，但皇上你可不要那么快就死了，死的太快就不有趣了，听明白了么？”女姜扔下这么一句话，便款步迈出殿外，而我站在殿阶上，冷眼看着殿内的景象。
    女姜走下台阶，低声问我：“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我说：“后天。”
    女姜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各路关卡都已确保畅通，等到那时我会召集所有大臣，劝服他们以割地的手段求和，届时你们只需往朝里不断送来军情即可，越是紧急，越能割取到想要的土地，也就越有可能让师弟临危受命。我不希望那日出什么变故，你也最好按我说的做。”
    “当然。我也和你一样，无比恳切地期待着那日来临，期待着，一场人间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