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君下妾

我从未想过会和世玉刀剑相向，然而此刻乱云飞渡，天光被黑气笼罩，两柄刃上映出红白光芒，穿行在这污浊的天幕下。
    我对世玉所有的爱意，像决堤的洪水迸裂成硕大的浪花，像咆哮的巨风将树木连根拔起，这样的爱近乎疯狂以至毁灭，站在他面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所以我没有去看世玉，而是凝视着他的剑锋。我并不在猜测他接下来的招式，而是试图从那剑尖上找到答案，任何一分细微的颤动，都牵动着我的思绪——世玉你对我的爱究竟是什么样的？你所恪守的“毋滥杀”的底线，是称量爱情的秤砣，还是杀我的理由？你的剑里到底有没有一丝不忍？
    所有的答案都在世玉心里，我却不敢再去剖析。
    血液带着怒气流到了指尖，指尖微微一颤，便已直直刺向他的胸膛。剑锋并未相触，就已变幻招式，忽如毒蛇般晃影疾行，眨眼以翻云状腾飞入空，“嘭嘭”两声隔风对撞。见红光画成扇影，横腰朝世玉割去，他挑剑一挡，便将它反攻回来，我纵身一跃避开猛烈的回势，只听身后轰然大响，屋顶的一处檐角被红光削落，重重砸向尘土。
    此刻一道冷透骨髓的剑气追来，风驰电掣般朝我的眉心刺去，这一招迅疾如横空出世的闪电，逼得我来不及接招只能连连后退。脑海里不住地想，世玉自何时起得知自己是女戚后人？又是在什么心境下瞒了我那么久？这两个想法是致命的，因为生死的决战中，不容许有一分半秒的走神，晃眼间世玉已掠至眼前，我的头顶上方悬了柄剑，正往头颅中央劈去，我才发现自己的刀慢了一步，再也来不及抵挡那劈下的一剑。
    我索性咬牙闭上了眼，能葬身在自己深爱的人剑下，这一辈子勉强也圆满了。一瞬、两瞬，那股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我睁眼看去，只见他的剑悬在半空，离我的头顶只有两寸，却隔着生死的大界。
    他的面色是苍白而深沉的，目光不再静如止水，全身都在不住地微颤，最后再也压不住沉痛的感情，滚烫的泪水从眼睛里涌出。铛地一声将剑扔在地上，紧紧地将我拥进怀里，颤栗着唇，闷声痛哭。我的心如万箭穿过般连血带肉地撕开，一寸一寸地疼痛下去，全身被火焰灼烧似的，几乎崩溃。
    他突然扶住我的肩，不顾一切吻住我的唇，那不是旖旎温软的缠绵，而是侵略性地撬开了唇齿，火热疯狂地来回交缠，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沸腾起来，呼吸急促得几乎不能喘息。
    我想，我已经在这个吻里得到了答案，最真切的，任何谎言都无法击溃的答案，虽然现实让人沉痛，但让我越发清晰地意识到——我和世玉本该在一起的，本来就不应该被分开的。
    紧贴的唇渐渐分开，世间万物都安静了。
    被火光吞噬的宫殿像被红色的蝶群笼罩，宫门外震耳欲聋的厮杀声被一扫而空。那带着愉悦与庆幸的疯狂过后，深深的绝望更猛烈地再度袭来——我和世玉，该何去何从？
    “师姐已策马奔出城外去寻鬼帝，她会劝服鬼界撤兵，我想她不会再回来了，鬼帝会带她去更逍遥的地方，与权势和阴谋再无瓜葛，那是师姐不曾想象过的地方。”世玉看着我的眼，缓缓说道，“不过，有一个人是再也回不来了。”
    “谁？”我问道。
    “你的小徒弟百里婴。我的师父沧臣在一个月前来到洛阳，有他在的一日，洛阳就绝对不会失守。夭夭，不瞒你说，你和师姐的计策，我早在两个月前便已得知。这两个月里我本可以去找你，却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已经变了的你。”
    我的手在身体两侧微微颤抖，一想到百里婴心头就泛起酸楚。那个少年是那样的惹人疼惜，无论是从前的无理取闹，还是他刻薄的一句：“婴只有喜欢的女人，但她喜欢上别人了，所以婴一点都不想见到她。”他都是，我最疼爱的小徒弟，是亲弟弟般的存在。
    可他就要死了。
    这一回，是真的活不过来了。
    “阿婴——”我将双手围成喇叭状，朝整片洛阳上空喊去，声音逐渐消散在来去无形的风中，化作旷古的寂静。他能听见吧，这一生最后的一次呼喊。
    我安静下来，与世玉并肩迎风而立，微风吹动着彼此雪白的衣袂，这时世玉望向我，眼底起了一种渴望，他缓缓说道：“一起吧。”
    我仿佛从他的话里抓到了一丝希望，在这荒唐的爱情里，重新闪现出喜悦的亮光。过往的种种阴影随风逐远，只剩下忘我的情怀，在心间漾起一圈圈涟漪。
    一起死去吧。
    因为死，是最好的归宿。在爱得最深时选择泯灭，在痛楚中刻上不灭的烙痕，如烈火般壮丽炫目，在死亡中得到救赎，这样再好不过。
    “好，一起。”我说道，转过身抱紧世玉，在他的身后高高举起刀，一闭眼，刺穿了世玉与我的胸膛。鲜血顺着朱红的刀尖滴落，溅在金色的屋瓦上碎成片片血花，而脚底也开始支撑不住身体，随着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我和他从宫殿的飞檐上摔下，坠落，坠落......
    风呼呼地刮过耳畔，往事如潮水从我心头卷过，又像云絮在天边翻飞飘过。
    我仿佛重回那个遥远的冬至夜，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白雪，我闻着醉人的酒香绕着阁子缓步走着，最后脚步停在一处半掩的门扉外，映着红亮亮的光将它推开，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世玉，他抬起眼眸温柔地看向我，像看着山，像看着水，仿佛一眼即是万年。
    我微睁着眼，看着渐渐消失的光芒，一分一分地落了下去。
    “夭夭？”耳畔依稀响起他最后的轻唤。
    “嗯？”
    “真好......”
    我微微一笑，呼出最后一口气，随后天完全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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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想过朱姻阁三代阁主的爱情，白芷、娘亲、与我都有着迥然不同的命运。
    白芷的爱情如同岁月中静放的白花，在霜雾的笼罩下缓缓凋零，最后的一丝吐蕊终结了这场错爱。
    娘亲的爱情，是我从二娘那里听来的。那是阴阳两隔的痴痴相望，最终尘封在远去的记忆里，成就了枯死之蝶的重生。
    而我与世玉的爱情，是冥冥中无法逃脱的天命，出其不意的相遇，是天地间最盛大的一场闹剧，在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黑夜里，绽放出刻骨惊艳的红花。只是花开得过艳，终究是要被折去的，于是花凋谢了，我们的爱情永生了。
    我将诅咒世间所有的爱，都能得其善终，永垂不朽。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