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赖上司马迁

第13章


  屋内气氛暖和,我甚至能完全忽略屋外肆虐的晚风——冬天的脚步已然很近了——我关上门窗,天渐渐暗沉,我在一旁添了盏油灯便进了我和子长住的那间里屋。他们在外屋谈天说地,我在里屋练习我的隶书,但即使隔着墙壁和半掩的门,我仍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在子长十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子长已经师从孔安国、董仲舒这样的大儒学家),因为武帝十分推崇董仲舒,在董仲舒耳濡目染之下得知了子长的聪慧颖悟,少年多才,便私下去过太史公司马谈家,名为问政,实为一探究竟。这些,子长一开始并不知晓,子长从前也未曾见过圣颜,并不知道那人就是皇帝。他刚从小酒馆里和好友任安,田仁小叙而归。因为少年心性,子长显得有些锋芒稍露,对任何事是有话就说。
  我有意无意的听着,但对于子长的事情我是尤为感兴趣。子长一面说时,偶尔会轻笑几下。那次,子长看到一个三十好几,身长八尺,浓眉厚须,不怒自威的英武男子在和父亲下棋,两人都聚精会神,凝眸注目,完全没有注意到子长的回来。子长走近去看了看棋局,发现父亲稍胜一筹,他站到青年男子身后,在男子的这个角度思考如何替他化解困境,男子苦苦思索了好半晌,都无法可解。但子长看了一两眼就明白了。
  “你若落子于此,此局必解。”
  子长的声音打破了幽寂很久的气氛,也使男子和父亲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父亲眼里露出谨慎的怒意,低声斥责道:“迁儿,不得无礼!”显然父亲怕触怒这个男子。子长却不以为意,觉得他应该给男子稍稍提点一下,并且事实证明,子长的提议无可挑剔。父亲欲待再度责备,但那男子却朝父亲摆摆手,新奇的打量子长,问道:“你就是太史公子司马迁?你会对弈?”
  刚才也说了,年少轻狂乃少年心性,子长自豪的回道:“我会的东西还不只是对弈……”
  “住嘴,迁儿!”父亲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了。男子又笑着阻止道:“无妨。”子长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他发现父亲的面色已经刷白,双手在颤抖。
  “阁下是……”
  “还不快给陛下行礼!”父亲说完,赶紧离了席,跪在男子面前,毕恭毕敬的磕头。
  子长一时难以反应,直直的站着,一动不动。还是父亲把他拉着跪下,行了大礼。回忆起这些事时,子长仍然觉得恍恍惚惚,犹在梦里。
  日出日落,日落日出,每天的骄阳都是新的,而每天的骄阳也越来越温和。卢翁偶尔会私下向子长诉苦,说小卢那孩子老大不小了,整天不思人生大事,就会幻想有的没的。子长大概也听出了些弦外之音:他希望以子长和孙儿的关系,子长能旁敲侧击一下,毕竟卢家有后很重要啊!
  子长也表示理解,但子长并没有明确的答复卢翁,只说“暂且看看,人各有志,一切随缘嘛”。
  傍晚时分,我将自己写的字给子长批阅,子长看了我写的字后,摩挲着下巴,很久很久都不说话。又或者说话时,都说的是“涵儿,这一笔错了,你再写给我看看”。我小心翼翼的重新在沙盘中划,划错一笔,子长便温柔的指正:“不对,不对,再来吧。”于是又抹了再划,划了又抹,子长要求严格至斯,让我难以喘息。
  我犟脾气一上来,就扔“笔”,撅着嘴坐到一旁,不说话。子长竟然也不安慰我,反倒拿出我曾经说过的话对我说道:“涵儿莫非忘了,你说过要好好努力,怎么还犯懒?”我被子长不温不火的批评弄得十分不好意思,又理亏又掉底子,我倒希望子长能狠狠的骂我一顿。
  等子长不在时,我偶尔会写一写简体字,心中无限感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郁闷。但不管怎么样,我的隶书也学的像模像样了,只要不追究字迹美观,笔画细节,写一篇白话小短文是不成问题的。
  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我想错了,我上午去河边洗衣服时,看到对岸的丛林里有两个人影,一个隐隐约约像是小卢,另一个不太清楚。我也没太在意,毕竟那是人家的私事。
  这天闲来无事了,我便开始数我的家当,本来我是一无所有,孑孓一身的,却不曾想,我渐渐也收获了许多许多。也对,每一个生命的转折点都通往一段崭新的人生,一段人生一条路,我一路走来,已渐渐不再害怕孤独。而子长为我买的铜镜和帮我写的家书便是这份收获的载体。铜镜……家书……它们已经随着子长融入了我的生命里,难以割舍。
  我忽然兴起,从行囊中取出它们。家书是用素粗布写就的,墨迹已干,摸上去有点硬,但上面的字迹正如子长本人般清俊,正应了“字如其人”那句话。触来时往事毕现,那些画面像幻灯片一样在脑子里回放。还有这面小铜镜,巴掌大小,虽制作工艺一般,但无疑它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镜子,只因为——它是子长买的。我拿起镜子对着鬓角左看一下,右瞧一下,不能否认,我现如今仍对镜中的自己心怀恐惧和惊慌。她始终不是我,我照了近二十年的脸已在我脑中根深蒂固,难以更改。我索性放下镜子不去看它,复又捧起家书,一字一句的默读起来。
  子长在我身后站了很久,我却丝毫没有察觉,还是他将手放在我肩上惊动了我。我侧身抬眸看他,强忍下心头的情绪,挤出一抹艰难的笑,说道:“怎么不叫我?”
  “不愿打断你……思念父母是一个漫长又难熬的过程。”
  他又一下子洞穿了我的心思,在他面前,我的情绪无处藏身。我咬着唇摇摇头,说:“没……没有啊,我……”没来由的,眼睛就湿了,湿意像黄河泛滥般无声成灾,我慌忙低下头,想转移话题,嗓子竟然被这湿意腐蚀了,发不出一点完整正常的声音。没奈何,我只好用摇头掩饰我的失常。
  我赶紧远离子长,背转过头偷偷的抹掉泪水。这才回头对子长笑道:“天色不早了,洗洗睡吧!”子长的目光更加锋利,他直直的看我,像要看穿到我心里去一样。“我去给你弄点水来。”我说,我转身出门去,却被子长抓着手腕不松开。
  我有点不知所措,因为我接触的子长从未像此刻这般凝重。“怎么了?”见他一直不说话,我问道。
  “涵儿。”
  “嗯?”
  “你若真的痛苦,子长陪你一同寻亲,只要……只要……哎!”子长重重的叹息一声。我当然知道子长要说什么,这恐怕也是他此刻举动的缘由吧!我苦笑的摇头,回握住子长的手,“早已天人永隔,还寻什么!子长,你别想太多,我恐怕今生今世都要在你身边蹭饭了。”
  子长无比震惊,他的神情也很复杂,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欣喜。“后天是下元节,卢兄弟说,村里有放河灯许愿祈福的习俗。涵儿,我陪你去吧!”
  “好。”我点头。子长默然无语,洗完澡后,便欲关门入睡。我看到子长就一床被子铺在地上又垫又盖,前些日子还好点,可现下冷锋骤然驱走了暖锋,天寒地冻,我不忍看子长半夜时蜷缩在一块儿。
  “子长,”我说道,“不管我们有没有怎么样,你在我心中始终都是君子……子长,你不必顾及什么,天寒了,上榻来睡吧!”
  “涵儿,你一直信任子长,从未见疑过?”子长颇为激慨的说道。
  我微微一愣,随即笑着点头,“嗯。”
  “你不担心子长……子长再对你有非分之想?”
  我笑意更浓,忽然想到初次缠绵时,子长幸福又纠结的情绪,而此刻子长这般坦诚。试想,哪个男人真正有这种想法时会开诚布公,泄漏他的心思?
  “从我知道你名字的那一刻起,我就对你深信不疑,因为……因为,我‘认识’了你好多年,你就像我的一个故友……我怎会不信任你?”
  子长显然不太懂我的意思,可他见我不欲说下去,便没问。我相信子长,其次,我们一直对卢家祖孙俩谎称我们是夫妻,这些日子我与子长分榻而睡才反而担心。
  哎,这久违的熟悉感!我们又肩并肩躺在同一张榻上,被窝里多了个人,既陌生又熟悉,还有那一丝一缕的温暖。我是个怕冷的人,所以一到冬天,我的刑期也就到了。初冬的月和我的手一样冷,不知道要多久才会热乎。我依然睡不着,就像之前第一天一样,不同的是,我没有了往日的拘谨,只觉得安心。
  “子长?”
  “怎么了?”
  “你也睡不着?”
  “嗯。”
  我叹息一声,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探寻子长的手,终于,探到了。他的手真热乎!子长显然有些震惊,他的手触电般颤了一下,僵硬的被我握了一会儿,才回握住我。子长忽然转身面朝我,一股热气腾腾袭来。“涵儿,你很冷么?”
  我也转身面向他,笑着摇摇头。但想,他看不到,又说道:“不是。我体质较寒,现在的天气还只是手有点冰,一到隆冬,我会全身都冷,特别是脚。”
  子长忽然挪开一只手来寻我的另一只手,然后紧紧的捧住,半晌不语。气氛沉默着,却并不幽寂,我能感觉越来越多的暖意在包围我。我们相对无言了很久,子长一直捧着我的双手,有时候放在嘴边,有时候捂在胸前。不管在哪儿,我都暖和。“涵儿,”他突然出声,说道:“涵儿,我……我想,我想倾尽我这辈子为你暖手。”
  我心头一震,记得子长之前说过要为我梳一辈子头发,虽然我只是玩笑的回他,但我知道,他是认真的,至少现在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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