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伴凡鱼

    东海浅东殿
    珊瑚林里，酒意弥漫。
    墨通坐在地上，背靠一个大酒坛，身边几个小酒坛东倒西歪地散落着，他正眯着眼假寐，却不知为何勾起了嘴角，从怀里掏出一株海莲，闻了闻。
    忽然，手中的海莲被人抢去。手中空无一物的感觉让他瞬间睁开眼，眼中的杀气让眼前人汗毛竖起。
    “喂，不就是一株海莲吗？”
    墨离斜了一眼墨通，丝毫不在乎他的怒气，举起手中的海莲，一闻，便陶醉地评说道：“不愧是华海的海莲，别看着香味淡淡的，却不会交融于我的四清酒的香味中，独立清新，别具一格。”
    “还我。”微醺中的墨通，脸颊两旁绯红，话语中却寒冰似骨。
    墨离偏不给他，还把手中的海莲往天上一扬：“哥哥也喜欢海莲，送我一株可好？”
    墨通目不转睛地看着墨离手中的海莲，只是说道：“那你拿去吧，我再去华海拿几株便是了。”
    本还想闹这个木头弟弟一番，见他这般颓然，墨离也没了兴致，把海莲扔还给他，在他身旁坐下。
    “阿通，你的心上人是华海的三公主华银吧？”
    墨通正要仰头喝酒，听到华银的名字，手中的动作一顿，嘴角在冰冷的酒杯边缘绽放，点头。
    闻言，墨离侧身背过墨通，咬牙无声骂了自己一句，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懊恼无比。
    墨通不知，墨离这几天吃不饱睡不好，就因为他无时无刻不惦记着那天的那个“仙女”，为了再次见到这个倾城倾国的仙女他可是使劲浑身解数搜寻五海的美女，可惜无果。某日他突然想起这个仙女临走前那个楚楚可怜的神情，还有那句——“求求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他才顿悟，自己是□□迷墙竟忘了从自家弟弟身上下手。这样一想，他便背地里偷偷询问浅东殿几个资质老的下人，由于华银当年来过浅东殿多次，自然有人见过她，只要问几个有资历的下人便知道了来龙去脉。
    他也是知道魅雾火烧一事，他还以为华海三公主是跟墨伈有一段恩情，想不到竟跟墨通有关。华银为了救自家弟弟被关魅雾，这样一想，他不禁对华银有了更多的好感。今日来，他也是侥幸地期冀着墨通与华银之间的事已成烟云，那样也正合了他的小心思。
    可听墨通这么一说，他这个大龄单身郎的心碎了一地。
    不死心地问道：“三弟弟，你真喜欢华银？”
    墨通闭着眼缓缓点头，又应了一声：“嗯。”
    “可你要娶了语灵啊！”
    墨通闷头喝了一口酒：“我未曾娶，她未曾嫁。”
    墨离叹气：“我说呢，你们俩也太不像夫妇了。”说完，他突然想起一事，转头问道：“所以你当年拜堂前的负伤是假的？”
    墨通苦笑：“负伤是真的，不过不是被我练功伤到的，而是被西海小公子和鬼域的新鬼帝揍的。西晗和殷璆这两小子跟华银的交情很深，替她出气也是情理之中，他们这样一来，也算了帮了我和语灵，我本来一直在犹豫——竟然为了语灵口中所谓的‘嫁妆’在犹豫，，被他们这么一揍，反而清醒了，所以那时才没出现。故我和语灵到现在还没成亲。”
    墨离内心暗叹，道：“那语灵也是个固执的人呐，这三百年来，哪天不曾来浅东殿？哪天不曾尽过王妃的职责？她这样尽职尽责，甚至承担着她不用承担的责任，为难了她。”
    “是我对不住她。”
    “既然你心中有那个小仙女，你就因为早早断了现在的这段姻缘，语灵是个好姑娘，你不能耗着别人的年轻岁月。”
    墨通点头，心中苦涩之情怕是无人能懂：“哥，我何曾不想还她自由之身，是她不愿意。她说只要华银没回来，她就要赖在这里，她倒是要看看是我的心硬还是她的心硬。殊不知，我和她都是固执得如石头一般，不愿退后一步。”
    闻言，墨离气得小胡子都上扬了几分，怒道：“那赶紧把那个小仙女接回来啊！长痛不如短痛……”
    “小仙女？”墨通皱眉，“哦，你是说阿银。帝后那边不愿听任何的求情，我也只能等。”
    “哦……所以你……”墨离恍然大悟，死死盯住眼前这个人：“你绕了这么个大圈，就为了心上人？臭小子，有点出息好吗？！”
    墨通无语地瞪了他一眼：“父王从分海域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其他四个海域的龙王也早已蠢蠢欲动，你觉得我们要装疯卖傻到何时？”
    “这个小仙女美是美，但你要是为了她，赌上你这条小命去抢这个帝位，实在是太傻了。”
    墨通拿起酒杯，修长的食指在杯沿上画着圈：“不止我等不了，南海也着急了。阿银……正好撞上了这个时机而已。等下。”墨通猛然抬头，刚刚眼神还有些迷离，此刻却是一阵清明，方才发生的对话混混沌沌地撞击着他的脑袋，嗡嗡而响。
    “哥，你说她是小仙女？什么仙女？”
    “就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仙女啊。”墨离颔首，“就在这珊瑚林遇见的，方巾遮面，一对金眸忽闪忽闪的，充满了灵气。”
    “在这里？”
    “嗯。我以为是哪个贪恋我的四清酒的小女贼呢，我看她躲在一株珊瑚树后面偷听着语灵的对话，我上前，一把拽下她的方巾——”说着，墨离伸手做了一个拽方巾的动作，手中抓住一把虚无的海水，看向远方，仿佛看到了那天的华银，摇头称赞到：“揭下她的方巾后，我看到我看到的是一张，一张……”不知该如何形容华银的容颜，墨离歪着头费劲地思索着。
    “我的阿银，有着一张绝世的容颜，一张干净透彻的容颜。”墨通微笑地说着，胸腔中却不停地抽痛着。
    “对！那个小仙女真是美到极致了，就是干净！那张白皙的上，金眸、琼鼻、朱唇就这么生着，好像我们的始祖化为人形就应该这么长的。”墨离继续羡慕道：“这般美丽的仙女，若不是你先看上，哥哥我定是要花费半辈子的心血也要娶回家的。”
    墨通面无表情，却硬是挤出了两个字：“不准。”
    “要不你跟语灵好，我跟这小仙女好？”
    墨通垂眼，依旧无表情。墨离却感觉到他周身发出的寒气，两个字轻飘到他的耳中——“休想。”
    墨离默默往外挪了一步：“好好，我不动小仙女就是了。我，我就想想。”
    “明天给你安排相亲吧。”
    墨离气得推了他一掌，碎碎念道：“太不够义气了，不想就是了！”
    “你这般喜欢她？”
    “嗯。”
    “跟哥哥说说喜欢是什么？我在外多年，也有遇到称心的人，却未曾遇到一个人可以留住我，是不够喜欢吧？三弟弟，你说，情情爱爱到底是何物？”
    墨通沉默，默默喝了两杯，徐徐道来：
    “一次我带她去馥国玩，那次是我们第一次以情人的身份出来，她倒是没心没肺似的，看见好玩的便会雀跃地上前，这摸摸，那蹭蹭，看上喜欢的会红着脸找我借银子，一切看似都很寻常，我却很是紧张。真的，我活了两千多年，都未曾那样紧张窘迫过。我牵着她的手因为紧张而冒汗，我只好不停地用灵力弄干它。我的视线一刻都离不了她，她笑，她出神，她垂眼，我都看在眼里，世间似乎只剩下了她，其它的一切我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我紧张，是缘于我内心的贪欲，我时刻都想牵着她，时刻都想吻着她，‘时时刻刻’都不够。”
    听到这里，墨离偷笑，但感觉到墨通的杀气，立刻噤声。
    “这种贪欲也让我害怕，因为控制不住自己而害怕，因为变得愈来愈额贪恋而害怕。内心另一半是喜悦的，喜悦的情绪涨满了心肺，闻到她的气息都让我喜悦。这两种情绪在五脏六腑内流窜，根本不能去想其他事，一整天也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过了。到了晚上，她问我：‘通哥哥，白天在百花堂内演得花鼓戏好看吗？’我闻言一愣，我连有花鼓戏这出戏码都不知，哪会知道好不好看。我只能连连点头，说很好看。她咬了咬唇，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接着你猜她说了什么？”
    “什么？”
    “她说：‘通哥哥，你在我身旁，我不能认真做别的事了。这一整天我都在偷偷看你，我哪有心思看戏。’”墨通说到这里，眼里满是柔光，不自觉地裂开了嘴，无声地笑着，继续道：“阿银真是笨得很，偷看我一整天，竟也没发现我也在一直偷偷看着她。你问我喜欢是什么，我想喜欢，便是紧张吧。如此有禅意的感觉，你要亲身体会。”
    墨离抖了抖肩膀，一脸的受不了：“啊呀，恶心得我的龙鳞都快被掉下来了。”
    一旁的墨通却低头温柔地笑着。
    “可现在该如何？小仙女自己跑出来了，她定是来找你的。”
    “定是我之前算错了，三日之后星象将会大变，还以为是我孩儿的诞生之日，想不到提前了这么多。”墨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层，“三百年了，语灵跟我定下约定，三百年间我不去找阿银，她就不会对阿银下手，我也做到了，如今，我要去见她，还有我的孩儿。”
    “孩、儿？”
    墨通点头，嘴角抑制不住地笑容：“我的小龙。哥，一起去见见你的小侄子吧。”
    ***
    此时，在北海雪域里，九只通体雪白的灵猫似乎在同一瞬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从各个地方跑来，聚到了冰帝的竹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