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狭路尽头，幽冥虫线密密倒垂，深蓝如海。
    墨色巨石边，戥倚石而坐。手臂、腰侧和双腿上，虫线悬浮，大部伤口已然愈合。
    “幽冥虫是戥的附生体？”易宸暗自思忖。在云星，每个飞翼都有汲取暗隐力量用以疗伤的附生体。眼前的情形更令他觉得，戥和云星之间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自投罗网。”戥慢慢睁开双眼，淡淡道。他扬手轻挥，幽冥虫飘然四散。疾如闪电的身影掠过三人，眨眼间立于岩洞外的狼牙石小径上。
    风吹过林间，树叶瑟瑟而动。
    “用水晶提高战力，借幽冥虫疗伤，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效命蚩尤？”追踪而至的姬轩辕朗声问道，指间的神玥已蓄势待发。
    戥微微一怔，低头盯着手中的短戈。多年前，在九黎族苏醒的那一刻，他只有沁蓝，也只记得它。现在，除了蚩尤族长之外，它是他最熟悉的。眸中的茫然渐渐消退，戥握紧短戈，将锋刃缓缓指向姬轩辕，“我奉族长之命带走那个女子，你让开！”
    “太难沟通了，还是抓到手由你来问吧。”眉峰微挑，姬轩辕对易宸笑道。说话间，他凌空跃起。流光划破夜幕，神玥擦过巨石，扬起点点火星。静默无声的林间，唯有神玥的尖啸。
    戥侧身闪避，身后的狼牙石轰然碎裂。巨响中，他轻身一跃，落在枝干虬劲的古树上。握着沁蓝的手指加了几分力道，短戈随着戥的玄色身影不断回旋，蓝焰熊熊燃烧。
    两人鏖战的身影在树林中时隐时现。
    月隐云间，潭水映出蓝焰的幽魅。狂风裹挟着火焰，震飞了数十枚神玥。它们打在狼牙石上，惊人的力道击碎了巨石，飞向岩洞。出乎意料地，戥闪身挡在岩洞入口，挥戈挡下碎石。
    姬轩辕立于树峰之上，唇角微微扬起。戥的莫名举动，他已尽收眼底。更多的神玥现于指间，当他再度出手时，目标已不再是戥，而是四周的巨石。
    顷刻间，石屑飞扬，无数崩裂的石块砸向岩洞。
    短戈斜划出无数道幽魅的弧线，蓝焰薄如刀刃，削断迎面而来的飞石，击落潭中。
    姬轩辕飞身而下，挥手迎击激起的水花，晶莹剔透的水珠带着氤氲水汽涌向戥。
    蓝焰缭绕出无数火舌，水滴还未靠近，就已蒸腾得无影无踪。戥的双眸中透出一抹极淡的暗讽，却又很快凝固。他愕然按住腹部，踉跄后退。血从右手指缝中涌出来，他背抵岩石，愤然盯着姬轩辕，重重地喘息
    “千万别恨我！没看清楚混在水滴里的神玥，是你自己大意。”姬轩辕摸了摸额间的玉璧，扬眉笑道。
    深深吸气，戥静默地盯着姬轩辕慢慢走近。忽而，他伸手击在岩石上，借力而起，脚尖轻点树梢，很快消失在漆黑的树林中。
    “狡猾如蛇的家伙。”姬轩辕始料未及，急忙唤来貔貅，追踪而去。
    易宸和叶汐正准备跟上，林中银光飘忽，十几个银衣人如鬼魅般突然出现。他们的装束和手中武器与之前袭击叶汐的蒙面人毫无二致。
    满是杀意的短戟飞旋而至，易宸护住叶汐，退到岩洞口。黑色护腕光芒闪烁，银蛇化为锁链，击落短戟。武器碰擦出火花，声音刺耳，叶汐不觉退进岩洞。
    易宸伸手拦她，短戟飞过两人之间，将他逼回。数支短戟随后而至，无一例外地打在岩洞上方的巨石上。石块崩落，堵住了洞口。
    岩洞里，幽光深蓝，岩顶悬石摇摇欲坠。踩着湿滑的地面，叶汐小心闪避掉落的碎石，扶着岩壁向深处走去。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微弱，她抱着双臂抵挡洞内的微寒，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岩洞的尽头。
    深蓝的幽冥虫线微微摇曳，若有似无的风从巨石后面吹来。巨石突兀，仿佛从山体中生长出来，没有一丝缝隙可寻。用力去推，它依旧纹丝不动。揉着掌心硌出的凹痕，叶汐不禁哑然失笑——就凭她，怎么能推动巨石！
    倚坐在岩石边，叶汐睡意渐浓。从清晨到现在，给族人医病、采鬼目、研药、跟易宸来这儿，她一直都没休息。现在静下来，才觉得好累。
    水晶锁链刺入岩石，石块崩裂，露出一人宽的狭窄入口。岩洞尽头，易宸没有叫醒蜷在巨石边熟睡的叶汐。静静的等待中，细微的风越过双肩，轻轻拂动幽冥虫线。细看突兀的巨石，他发现岩石右下角有一块指甲盖大的暗红色。
    “他想保护的，除了幽冥虫之外，会不会还有其它？”想起戥奋力挡在岩洞口的举动，易宸不禁有此猜测。环顾四周，岩洞垂满了幽蓝的虫线。倘若巨石是通往林间的出口，移开它，透进的光线会在几秒中内杀死这些幽冥虫。
    “婷婷，等我……等我……”叶汐梦呓。
    “醒醒，我们该离开了。”
    温润的声音渐渐清晰，易宸的眼睛近在咫尺，还有微微摇曳的幽冥虫线。叶汐扶着岩石站起来，“什么时候了？我睡很久了么？”
    “快天亮了。”易宸顿了顿，低头望着她的眼睛，“下次千万别在双方交手的时候走进岩洞，万一坍塌，你就危险了。”
    叶汐点头，疑惑不解地看着易宸伸手虚按在突兀的岩石上。双眸银芒微闪，沉闷的轰鸣中，巨石缓缓向后移动，一个洞口赫然出现！
    岩洞外，颀长的石柱密密匝匝，如无数利剑直刺苍穹，气势恢弘的流纹岩绵延成陡峭的石壁。山体上，蕨类丛生，一株株长叶铁角蕨从石缝里钻出来。小溪蜿蜒而过，浅浅的溪水才能没过脚踝，无数截断裂的石柱倒伏在水里。
    晨曦淡淡，冷杉高可攀天，黑松和古柏稀疏点缀，一个古朴的村落俨然坐落在半山之间。村中除了木屋之外，还有一座座高塔。
    俩人涉溪水而过，走近细看，这些十几米高的塔竟然是蕨类植物缠绕生长而成。塔里的石桌、石凳积满灰尘，墙角杂乱堆放着鱼镖、黑曜石小刀和残破的弩机，粗壮的藤蔓在离地三四米处纵横交错。整个村落中有几十座高塔，内部陈设相差无几。
    草地上长满菘蓝和荩草，一座由玄武岩堆砌而成的巨大石台傲然矗立。石台正中有一个巨型日晷，晷面雕刻着鳞纹，垂直穿过圆盘中心的晷针末端分叉，整个日晷像极了一条盘踞的蛇。日晷前的石台上，地衣苔藓凹凸不平，细心抚去，一种易宸和叶汐都不曾见过的繁复文字赫然呈现——一笔一划蜿蜒纠缠，古拙中透着神秘与精美。
    “把它们拓下来，回去问问姬轩辕和羲大人，或许他们认得。”叶汐折断几株菘蓝和荩草，搓碎叶子，将汁液涂满石刻文字。覆上葛布，少顷，文字淡淡地印在布上。
    易宸站在日晷边，手指轻叩晷面，眉宇微锁。安放日晷需南高北低，晷面平行于天赤道面，晷针上指北天极，下指南天极。可眼前的这个刚好相反，石台北高南低，高出地面的石块底部颜色略深，好像被人刻意移动过。
    易宸示意叶汐走下石台，不要靠近。双手按在玄武岩边，用力向前推，整个石台缓缓向南移动，竟然显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腐败的腥味扑面而来，即使没有靠近，也隐约可见堆压在坑中的累累白骨。
    叶汐一阵眩晕，转身躲避。蓦然间，一个深灰色的身影撞入眼帘。
    灰袍银发，他静静立于蕨塔之上，衣袂在风中猎猎而动。晨光下，挂在腰侧的钩月形饰物泛着青芒。倏然间，灰衣人虚影一闪，不见了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鸢鹰展翼，怪异的鸣叫声在山峦间回荡。
    “他们都是死于洞穿胸骨的重创。”易宸咬牙，神色冷峻。什么仇恨要用屠戮来了断？数十人埋在这巨大的玄武岩石台下，如果这是用于祭天祈福的祭台，那该是多么讽刺。
    易宸和叶汐在空村中细细搜寻，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可是临近中午，依旧一无所获。他只好带着叶汐，踏峭壁而上，回到楩树林外的水潭，驾貔貅返回姜氏部落。
    树林里安静得出奇，神火堆旁没有守卫的族人，北林村屋也只有寥寥几个妇人。细问之下，叶汐才知道，今天是族中的天泽节，族人大多去林中采摘果子和野菜，就连羲和、静童也跟去凑热闹了。
    拓有繁复文字的葛布平铺在桐木几上，旁边放着几株采自空村的荩草和菘蓝。手心残留淡淡的紫色，叶汐眯起双眼，望着形似竹叶的荩草。据她所知，先秦时期，人们用荩草汁浸渍棉线和蚕丝，以染成明黄色，而菘蓝可以提炼出蓝色染料。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两种草汁竟然在葛布上呈现出淡淡的紫色。
    易宸坐在木几旁，静默不语。自从叶汐说起诡异现身的灰衣人开始，他就一直心绪不宁。相距那么近，竟然没有察觉到！如果那人心怀杀意，也许电光石火间，他和叶汐已经遭遇不测。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藤蔓，在易宸的心里不断蔓延。
    “又让他逃了。”懊恼的声音略带疲惫，姬轩辕大步走进木屋，身后跟着静童和羲和。听完拓本的来历，他端起水樽，一饮而尽，将葛布推到羲和面前，“你见多识广，想必一定认得。”
    “很像蛇族的古体字。”细细参详之后，羲和缓缓言道，指尖轻轻点过葛布上的若干文字。“你们看，同样的二十几个字反复出现了12次，加上它们刻在计时的日晷旁，很可能是一部天文历。”
    “天文历？”叶汐粗略估算，“290多天，地球的一年365天，怎么差了70多天。”
    “这不是地球的天文历，是云星的。”易宸沉声说道。答案揭晓，可他的心情反而沉重了许多。日晷石台上刻的是云星历，那么几十具骸骨就必定与云星有莫大的关联。
    他们来自云星么？可是，人数这么庞大的时空穿越，是不可能放行的。难道他们是天使之发的人？死于飞翼之手，还是死于内讧？易宸宁愿相信后者——飞翼绝不会做出令人发指的残忍行径！一时间，纷乱的思绪令他有些烦闷、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