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未见春又深

62 稚子之辜(上)


世子向庶母请安,历朝历代都无非是虚应故事。不过见面礼总还是得预备,故而,在狐狸等赤罗去取礼物的功夫,倒是容甯先到了观赛台。
    和柏家的几位宗主头领寒暄完之后,容甯一眼就看见拓跋世惠穿着赭红色的骑射服,为几个伴当簇拥着,乖乖侍立在拓跋锋身侧。小孩子随元氏在封地住了几年,早已不认得容甯了。此刻,拓跋锋倒拿出严父的口气道:“世惠见过勤郡王。”
    拓跋世惠分明听见吩咐,却只是瞪着大眼睛瞥了容甯一眼,那目空一切的样子,倒有几分象他母亲。容甯也不在意里,只笑道:“世惠比小时结实了许多。”
    拓跋锋皱眉扫了眼小儿子,尚未说话,那边狐狸却已施施然走来,身后丹朱奉着礼物,赤罗远远落后,手里拿着她脱下的披风。
    她来了,拓跋锋不由便缓和了神情。容甯回朝已有旬日,早已听闻因元好儿跋扈嫉妒不安于室,海其腾君近来大有离异之心。如今瞧他的态度,若两人当真就此仳离,世惠小儿来日或者将由王樨抚养也未可知。正这么想着,小孩子看见父亲神态有所不同,忽然怒容满面,他嘴里呼啸一声,伴当手臂上停着的一只鹰便应声飞起,直往狐狸面上扑去。
    这腋下生变,在座之人皆猝不及防。容甯离狐狸甚远,难以驰救。只听得拓跋锋厉声喝道:“世惠,不可!”四周侍卫投鼠忌器,哪里敢射箭。便这么一踌躇的功夫,那鹰便已飞到了狐狸面前。
    在场之人,瞬息之间都预备好了目睹一场惨剧:庶母失色惨叫,血流披面,之后,便是海其腾君雷霆之怒,殃及幼子。
    眼前黑物袭来,容甯看见狐狸先是诧异地眯起眼,继而默然。大祸临头,她倒总是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风范。就在那鹰伸爪欲扑之际,狐狸优雅地一侧首,目光贯注于自己伸展的手臂之上。那鹰素日受训,早熟识了这等动作,竟不由自主随着她的视线,敛翅降于她的右臂上,因为冲势太猛,还扑扇两下翅膀才站正。便在此时,身后赤罗赶到,一把将那只鹰裹于披风之中。一场祸事,电光火石之间便消弭于无形。
    狐狸若无其事走到拓跋锋面前,冷清的脸上毫无表情,甚而连骄矜之色都无,容甯顿时想起绘桐馆阁楼里堆置的那些奇巧杂物,不由暗自叹息:这狐狸擎苍牵黄祸害云间山之时,显然世惠这小字尚未出生呢。
    拓跋锋却已然是满脸寒霜,又见狐狸右袖毕竟为鹰爪抓破,隐隐可见手臂上有血痕,转脸对着小孩子就是一声断喝:“拓跋世惠!”
    尚不等他发作,狐狸作出刚看见小孩子的样子,面上露出甜蜜的微笑:“原来这就是世惠小世子,丹朱——”
    丹朱跟着狐狸日久,也有几分机变了,她弯腰将四色礼物呈到世惠面前。小孩子自知闯了祸,眼见父亲脸色大变,妖妃却毫发无损,早已没了方寸,只是愣在那里。惟独他的伴当,虽是元氏旧人,毕竟年长有见识,一齐跪于地下低首请罪。
    “身在外,未曾备得好物,侍从等何必如此大礼。”狐狸故意将伴当们的谢罪之意曲解为谢恩之礼,丹朱领会她意,将礼物往世惠的侍从长尓蹇面前一放,便退回狐狸身后。
    拓跋锋辞色稍缓,却不欲轻轻揭过此事,他淡然看了世惠一眼,却对着尓蹇道:“世惠年幼无状,侍从当有监护劝谏之责。今日之事,尔等纵容失察,罪无可恕。尓蹇即于座前领罪,他人自去总管处领罚。”
    此言一出,尓蹇面如土色,拔出随身匕首便欲自裁。狐狸咳嗽了一声,笑道:“我听闻‘野鸟入怀,烹之大吉’,抓到一只鸟,吃了便是,何必搜根剔齿,追究旁人?何况今日柏氏宴赛,嘉会难逢,王爷不要太苛了。”
    此刻柏曼硕也回过神来,帮腔道:“向来只是听闻襄亲王新娶的王妃才色过人,今日一见这从容大度之态,亦是世内罕有。”
    拓跋锋冷笑一声,扫了一眼赤罗道:“既然王妃开口,人就罢了。”赤罗从披风中抓出那金眼碧睛的扁毛畜生,那鹰骤然见得光明,扑扇着想飞,但在赤罗手里,哪里挣扎得开。
    世惠看着自家养的雏鹰就要毙命,不由惶急,他上前一步,却终究不敢抓拓跋锋的衣袖,只是连声道:“阿爹,我再不敢了,饶了它吧。”
    拓跋锋不为所动,狐狸看了看那只鹰,倒有点爱惜的样子,她扭头向小孩子笑道:“世惠小世子,初次见面,应当考考你的学问,若你答得出时,我就饶了它,如何?”
    小孩子此刻欲救爱宠,白着小脸看着狐狸,只得道:“好。”
    狐狸点点头,立刻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可怜这拓跋世惠,年方八岁,常年为元氏骄纵,何曾好好读书,哪里能知道这话?他也老实透了,最后望了一眼爱宠,道:“我不知道。”头一垂眼泪就下来了。
    狐狸笑道:“那就等你知道了,再回答。”说着挥挥手,让赤罗拿着鹰退下了。小孩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狐狸,又看自己父亲。尔蹇赶紧向狐狸弯腰行礼,顺势拉着小孩子退到后面去。
    一场风波,到此为止。拓跋锋剜了她一眼,抿唇不语。座中众人亦纷纷活跃起来,恢复了觥筹交错的场面。
    既然彼此的下马威都施过了,再呆下去,难道还等柏季回来乱献殷勤吗?狐狸对着拓跋锋咕哝了几句,连席也不坐,便获准告退了。临走时,她特意回头对容甯使了个眼色——高夷简的心上人,务必给我弄到手。
    容甯无可奈何地点了下头,这狐狸,不知为何,总是令人难以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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