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未见春又深

66 朱紫之雠(上)


十二月将尽,宇文雍那边遣使来申和亲之意,愿将幼妹临川长公主陪出来结两国之好。说起这位长公主,倒是先帝同母之妹,宇文家的嫡系公主,非宗室之女可比。只不过自幼多病,为先太后舍于永福寺中,带发修行已有十数年之久,如今宇文雍把她献出来,别的不说,其诚意倒果真是“证之佛前”了。
    魏帝于后宫,素爱鲜秾明艳之色,飞扬佻达之行,皇后之流尚不得其心,何况是一出自禅寺的病秧子,因此,于这门亲魏帝兴致缺缺,倒有意借花献佛笼络一下海其腾君。谁知执政王爷忌惮平原王氏,面上不置可否,实在却也不曾有准信。使臣礼部侍郎张子仲走投无路,日日周旋于魏室权贵之门,却迟迟难以回国复命。
    他临行之前,枢密使刘存周也曾提点,魏人凶狡难缠,惟勤郡王容甯为人尚宽慈,若软言相求,或能有所助益。这两日,正遇容甯为在千佛洞修行的母夫人遥祝寿辰,皇后亦归宁下降,一时间冠盖盈门。张子仲这日自早至暮贴身紧跟容甯左右,终于在当日散经布施之后,获得了单独与勤郡王接谈的机会。
    容甯忙完这段年节,亦要回幽州理事,因此,自也要给汉使几分面子。他即于帐外坐了,一边看仆从往来布置晚间宴席,一边笑着对张子仲道:“张大人,你这一日紧跟着本王,不知的,还当你是来追债的呢。”
    张子仲在这冬月寒天,却热得满头大汗,赔笑:“下官也是事出无奈。眼见得来辽海已有十余日,和亲事尚未定,天子悬望,臣节何安,是以……”
    容甯瞅着这拘谨的张子仲,又是一笑道:“和亲的事,自当与我主或执政去说,本王管不了这等事。”
    张子仲推开一步,重又施礼道:“勤郡王宽厚仁德,天下闻名,今日张子仲也已是走投无路,若是数日内,和亲的事再不能定,张某无颜归国,只得望辽海湖内一跳了之而已。”
    容甯袖手踞坐,毫无同情心地笑着:“辽海湖乃我国圣域,可使不得。”
    张子仲长叹一声:“下官也不明白了,且不论临川长公主才德兼备殊丽无双,就算不过是寻常女子,魏叔父陛下偌大后宫,宋子齐姜卫姬楚女,何所不容?执政王爷,亦不算老,便在幽州亦纳过平原王氏,为何偏偏是堂堂帝姬,反遭这等峻拒?”
    容甯见他说得直白激愤,不由更是乐不可支,道:“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将公主送来?既来之则安之,到了那时,自然有人要的了。”
    张子仲脸色一变,道:“岂有此理!”
    容甯语笑如常:“行与不行,你也不妨归国把话带到,连佛寺里妹子也能废物利用,我只怕汉陛下,尚在无可无不可之间。”
    张子仲被他将得无奈,低头苦笑:“这样悖逆之言,勤郡王另遣使者去说吧。张某无能,一死而已,不可能带这样有辱国体的话回去。”
    容甯瞧他神色决裂,倒是个有气血之人,不由便生了几分好意,他又笑嘻嘻地道:“张大人这样刚强,其实不适合做斡旋之使。”
    张子仲拱手道:“张某亦自知如此,只是国内无人,不得不勉强……”
    “张大人,昔日在幽州为官,抑或是潜邸旧臣?”
    张子仲不明所以,对道:“先帝陛下时,下官是翰林编修直史馆。”
    容甯点头,却笑道:“张大人原是史官,可知本朝国史最是难写。”
    张子仲默然良久,方道:“秉笔直书,也不过如此了。”
    “若是秉笔直书,临川长公主当真嫁与海其腾君,她与平原王氏在昔为姑嫂,在今同事一夫,这是佳话还是笑话?”容甯看了看暮色四起的天色,点破谜底:“执政王爷不置可否,自是舍不得夫人尴尬。所以,你还是忘了这条路,多多美言,力持将公主嫁于主上,届时只怕执政王爷,为你说话也不见得呢。”
    张子仲闻言如醍醐灌顶,不由对着容甯一揖到底,道:“多谢勤郡王提点,果然是张某见识不到。毕竟不曾料到,那……掌书大人在汉在魏,都这般受重视。”
    闻言容甯倒是大感兴味,他瞅着张子仲道:“我听说天授十年之后,朝中诏命悉由这王氏所出,当时人言籍籍,千夫所指。张大人目见所闻,她可有把持朝政,结党营私之事?”
    张子仲一怔,却是老实回道:“当时物议沸腾,一来是因为王掌书内廷草诏,架空翰林院;二来她全承上意,不事劝谏。但说到底,劝谏亦非后宫本职。掌书大人熟谙典谟,凡有诏命,援笔立成,其实也有值得佩服处。”
    “这么说来,张大人倒是同情她得很?”容甯不由笑了。
    “呵,谈不上。先帝陛下细心栽培她多年,转眼便侍他人……执政王爷有这样的贤内助,别的不说,公文往来那是不用愁的了。”张子仲冷冷一笑。
    容甯闻言微笑而已,又问了些宇文雍朝内别的事,张子仲心事一定,闲谈之后,也便很快告退了。
    张子仲刚走,“曹操”却从皇后的行帐中退了出来。今日这狐狸为了夜间盛会,衣饰甚是都丽,只是此刻去了外套,小脸又尖又白,竟有几分愠怒。她分明看见容甯,却视而不见。她立在行帐之外,借着夕阳余辉,在侍女捧着的花盘里,一朵一朵将风干的雪莲花连缀成串。片刻功夫,帐内又出来一个皇后的侍女,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只见她将花线往盘内一掷,又跟着她进帐而去。
    容甯皱了皱眉,心知姐姐近来心境不好,但如此琐碎折腾狐狸,却也算不上什么明智之举。他往皇后行帐走了一步,却又终于觉得无法插手,踟蹰了一回,还是去看他晚宴布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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