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再顾倾城

我又催着问刘慕增派人手去找南莲。
    “只是一个陪嫁丫鬟，逃就逃了，左右也没真的犯过什么大错。你又何必如此在意呢？”
    南莲失踪足有两个多月。因为只是王府丢了个丫鬟，敲锣打鼓地动用官府太过张扬，传出去是恒王滥用私权，辛苦建立的声誉经不起半点流言。刘慕让探子私下去找，结果居然押了十几个回来，其中没有一个是南莲。
    我急着找南莲是有原因的——
    苏江说我中的毒不致命，发作起来却是痛不欲生。可见下毒者并不想要我的命，只是想要操控我。发现我呕血的症状是在身孕期间，也是在那时南莲失踪了。这就说明她极有可能是给我解药之人。
    南莲多次试图说服我留在长安，如今看在她是在阻止我来江南。刚到江南，她就魂不守舍，三天两天出点岔子，我还傻傻地以为她和我一样有些不适应。之前我扬言说容不得欺瞒主子的下人，南莲吓得脸都绿了。她果然有事瞒着我。就连刘慕也察觉到南莲对我居心叵测。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虚长我两岁，打小就跟着我，与我感情要好。就这样丢了，心里难过。”
    确实有几分难过。我待她情如姐妹，到头来却对我狠下毒手，着实令人寒心。
    也只有找到她，我的血契才有望破解。这两天我又开始嗜睡了，约莫是毒发前的症状。此事我没敢告诉刘慕。他每天喝药不能间断，饶是如此，他的身体明显越来越虚弱，面容愈加苍白。
    “又找到一个南莲，你要不要去认一认？”
    “为什么是要我去认？”此前，疑似南莲的姑娘都是被请进王府的。
    “他们找到一具女尸，现在城西义庄。”刘慕见我瞬间恍惚，只是一手握着我的手，另一手轻拍以示宽慰：“或许不是她。你若不想去，我派人去都是一样的。”
    骨指冰凉如玉。在这阳春三月，他的手冰凉得让人惊心。我甚至有些恍惚，仿佛眼前这人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很想亲自去一趟。可是一想到他至多只有三年，我就觉得这点时间太少了。我摇摇头，推动木轮椅：“不了。走吧，该做针灸了。”
    “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熬。可是相信我，都会过去的。”
    痛苦的是他。安慰我的也是他。
    我苦笑：“再怎么难熬也没有你这般凄惨。”
    刘慕对自己比谁都狠。苏江无意提过以毒攻毒的疗法，再三强调风险极大。刘慕果断要苏江大胆尝试，由于这次灌了猛药辅以针灸导致双腿血液不畅，这几天暂时性行动不便。
    后来，下人回报说义庄女尸不是南莲。我总算松了口气。如果南莲死了，事情会变得越来越棘手。
    刘慕和我一致认为南莲是畏罪潜逃。
    事实似乎并非如此。约莫又过三两天。南莲回来了。那一天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贺兰小侯爷。
    “我遛小黑的时候碰到她就把她给带回来了。小璎，你这丫头笨得可以，想回临安府又搞错方向一路往西走。要不是撞上我，这丫头还不知道在哪儿绕圈子呢！”贺兰濂边解释，边手握麻绳，另一手挠挠趴在地上吐舌头的黑犬。那是北境罕有的獒犬，身形壮硕，毛发黑亮。每当有人要靠近贺兰濂，它就弓起身子，张嘴露出獠牙。
    我记得斛律明辉以前也养过，因此并不是那么害怕獒犬。
    “奴婢该死，请公主责罚。”南莲一出现就哭嚷着跪扑过来。
    “既然你已知错，那便去嬷嬷那儿领罚吧。”
    她微愣，料想不到我这般冷漠，连啜泣声都止住了。我不知道她认为自己是因何‘该死’，因何请我‘责罚’。出了这种事，我已经没法待她像以前一样。惩戒自家丫鬟，贺兰濂是外人自然不好多嘴。
    他佯装无意，连忙转移话题，瞅了瞅刘慕的轮椅，皱眉问道：“阿慕，你这腿……不会是残废了吧？这下可出大事了。”
    贺兰濂自然不是千里迢迢溜达到临安府的。他从长安带来三个消息。
    北幽大获全胜，班师回朝，四皇子受封北平王。不幸的是主帅谢遗之战死沙场，尸体下落不明。昌平公主对谢遗之一往情深，死活不信谢遗之已死，就这样逃出宫廷只身前去北幽，扬言不找到谢遗之绝不回宫！
    听到前面的消息，刘慕倒是一脸平静，似乎早有预料。可是一听小公主的消息，他眉头一拧，忧心忡忡：“派人暗中保护了吗？”
    “那必须的。青鸾那厮派几个影卫跟着，应该出不了事。”
    第二个消息。太子那边蠢蠢欲动，谢家暗地里联合诸位朝臣上疏以不合祖制为由，奏请皇上撤回北平王兵权。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其实是太子和四皇子之间的斗争。听到这里，刘慕笑道：“皇上对谢氏一门一边委以重任，一边又害怕他们居心不良。他急着助长另一方势力，以制衡谢氏权倾朝野。自然不会轻易答应此事，非但没有，而且给了北平王更重要的兵权，是吗？”
    “阿慕，你不会是作弊早就听到风声了吧？”贺兰濂吃惊，“不对呀，此事是我爹私底下透露给我的，说是一个月后皇上才会颁下旨意。你还真能未卜先知啊？太神了……”
    “你爹现在是个什么意思？”
    贺兰濂收起一脸敬佩之意，板着脸冷哼：“还能什么意思？皇上肯给四皇子，不是，是肯给北平王兵权，对我们贺兰家百利无害。你也知道，宸妃是我远房姑姑，北平王又是宸妃的义子，在某种程度上北平王成了我家表亲，因此这点上，我家老头子是站在北平王这边的。所以，他这会儿暗地里在拉帮结派给北平王呐喊助威呢！”
    “阿濂，你吩咐下去，咱们的人支持太子，支持谢家。”刘慕把一块玉佩交给他。贺兰濂伸手去接时，他又反手缩回来，幽幽道：“跟着我，有时连你父亲也得背叛。甚至荣华富贵、仕途青云，我也给不起。你若不愿意，只管袖手旁观，我不强求。”
    贺兰濂直接抢走那块玉佩：“咱俩谁跟谁呀，还计较这些？我家老头子，气死他得了，省得他成天就知道骂我不成器，我耳朵也清净！”
    第三个消息和刘慕有关。皇上得知恒王擅自调动临安府兵马剿匪，极为震怒，已经着人缉拿恒王回长安审讯。在东楚，像他这种闲散王爷是没有权利动用地方兵马，这是越权，罪同谋反。
    我听到这里，心陡然颤了一下，张嘴刚想说刘慕是为了救我才会如此，往小了说刘慕是在营救自己的王妃，维护王族颜面。说严重点，我是北凉公主，我死于匪徒手里，他东楚皇帝如何向北凉臣民交代？于情于理，刘慕也算保家护国，没有做错，为什么会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待遇？
    刘慕却拉住我：“我倾尽临安府所有兵马，整座临安城相当一座空城，如若谁这时候造反，临安城势必沦陷紧接着四邻城池均能轻易攻克下来，皇上不生气才怪。此事不能把你也牵连进来，如今，皇上未必把你们北凉放在眼里。”
    我的话生生地被他堵了回去，无奈：“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我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上派谁来拿我？”刘慕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贺兰濂怂怂肩，说：“我说想出去遛遛小黑，皇上就说‘那你遛过去把恒王带回长安’。看样子不像准备严刑拷打责罚，不过免不了做做样子关两天。”
    贺兰濂说皇上既然让他遛犬而来，那么慢慢悠悠遛回长安也是没问题的。他自己倒是准备在熙府小住几天，陪刘晋熙玩，因此并不催促刘慕赶回长安。说起来，小世子人挺机灵的，那天雨夜逃跑，沿着事先瞧过的地图，自己几经波折，回到王府，除了一点皮外伤、衣服被路上荆棘扯破了，人倒是平安归来。病倒了三两天，人又活蹦乱跳起来。
    我却看见刘慕望着庭外诡谲风云，眉头锁紧，心事重重。
    南莲让苏嬷嬷关在暗室里饿两天，罚了三个月例银，也就放出来了。我留了一桌子饭菜，全是她喜欢吃的，请她坐下来。南莲忐忑地瞅我几眼，我夹了几道菜放在她碗里，开门见山：“南莲，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也不想对你用刑。坦白告诉我，是谁对我下的血契？”
    我不相信她会对我做下毒。
    “公、公主……您、您都知道了？”南莲结结巴巴。
    我抓起瓷碗往地上一摔，怒骂：“南莲，我拿你当我姐妹，扪心自问未曾亏待过你什么。你为何要对我此毒手？！”
    这么突然一吓，南莲噗通跪下来，惊恐地流着眼泪辩解：“不是这样的！公主，你信我。我并没有对你下毒……你信我。”
    “不是你，还有谁能有这种机会？南莲，你太让我失望了！吃了这顿，滚出去，别再回来了。”
    她哭得更厉害：“公主……是、是……是陛下。陛、陛下说‘只有如此，才能保证公主永远不背弃北凉’。奴婢知情时，您已经被下了血契……奴婢只负责定时去拿解药而已。”
    我应该猜到的。
    这世上认为我还有利用价值，想尽办法想把我操控在手里的，只有王兄一人。
    “此事权当没发生过。你还跟以前一样，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是，你得让我知晓。”我搀起她，目光真挚，“南莲，只此一回。如果连你也背叛我，我便再也没有人可以信任了。”
    南莲啜泣着，像拨浪鼓似的点点头。
    我的命拿捏在王兄手里。所以，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枚棋子的命运。可是有朝一日让我背叛刘慕，这又是何等艰难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