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再顾倾城

42 入狱


通敌叛国,其罪株连九族。皇上亲自降旨拿人,又有丞相等大臣弹劾,这罪名基本上是案板上钉死了。刘慕身为亲王,按程序需要交由宗正寺审理,基本上是走个形式。
    庆幸的是皇上降旨缉拿恒王家眷,钦差抵达临安府私宅的时候,我和小世子已经踏上前往长安的途中,因此躲过一劫。刘慕把我留在江南,必是做好让我带着小世子亡命天涯的打算。
    “我爹……会死吗?”小家伙忐忑地问。
    “我不知道。如果当真通敌叛国,不止他,你也会死。到时候这里也会有你的通缉令。”我指着悬赏告示板,道。
    小家伙很不以为意:“嘁。那你呢?”
    “我?也许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哥哥会救我。”见他耷拉着脑袋,我笑了笑,“你放心,儿子。到时候我带你回家。”
    “那……爹会在家里等我们?”
    我一愣,然后揉乱小家伙的头发,笑道:“对。就算他犯了死罪,我们也要把他救出来。很快的,全国各地就会出现我们俩的通缉令。但是我们必须去长安,所以我们俩得伪装一下。”
    刘晋熙换上小姑娘的衣裳,梳起发髻插上流苏簪子,粉嫩白皙的面颊,圆溜溜的大眼睛,还真可爱。
    “你是故意的!”他嘟着嘴,一脸不情愿。
    “就是故意的,怎么着?我不也换成男子装扮吗?呐,现在咱俩是父女,你得喊我一声爹。”我一面说着,一面对着铜镜贴假胡须。刘晋熙瘪瘪嘴,懒得搭理我。
    这样改换装束,可以掩人耳目躲掉部分官兵通缉。一路重重关卡,好在有惊无险混进长安。
    找到贺兰濂是在我们抵达长安的第四天。他也是忙进忙出,鲜少回镇北侯府。
    长安。客栈雅间。
    贺兰濂显然知道我想问些什么,他沉重地摇摇头:“此事与他调动兵马无关,翻的都是陈年旧账。嗯……近来民间谣传裴肃将军当年叛乱是被冤枉的,而且传得满城风雨。儒生们在宫门口跪求翻案,声张正义。虽说皇上早先严令,提及此事者定斩不饶。起初确实杀了些迂腐的儒生,但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民之所向。又以谢国公、丞相为首等大臣联名上奏。皇上生气归生气,可他不是昏君,所以决定重新调查当年叛乱之事。”
    我推开纱窗,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百姓,城中巡逻的士兵,不解:“这和刘慕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恒王通敌叛国的罪名是大臣弹劾的推断,并没有真凭实据。可是昨晚从我家老头子口中套出,早有铁证秘密送到皇上手里,矛头直指恒王。说是他当年随军出征,因贪恋军权,勾结北凉构陷裴肃将军。这才是触怒龙颜的主要原因。朝廷那帮老不死的,也跟疯狗一样非咬着阿慕不放。很棘手,闹不好阿慕会被推出去当替死鬼。”
    “你是说刘慕并未诬陷裴肃将军?这么说来是皇上需要拿他当替罪羔羊。”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贺兰濂敛起往日的玩世不恭,分析道:“他是什么人啊?据我所知,他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天下大权于他而言绝非难事。说他贪慕权利,真是可笑。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对付别人,他还嫌脏了自己的手呢!何况他一向敬重裴大将军,哪里会对他下手?”
    贺兰濂追随刘慕多年,与刘慕私交甚笃。他说得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以刘慕的行事作风的确没有道理要这么做。
    刘慕,诚然是无辜的。
    “既是如此,我更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我抑制不住激动,好像抓住了某种希望,“阿濂,一定有什么办法能揪出这幕后真凶!这样的话,就能无罪释放刘慕了。”
    贺兰濂两手一摊,无奈:“这事……不好办。当年涉及此案的知情者都死了,根本无从查起。而且我们谁也不知道皇上手里的证据到底是什么,想要推翻此案的结论更是难上加难。”
    “或许还有一个人知情。”墨影是裴将军案的幸存者,事情真相如何也只有他知道。可是墨影刺杀东楚皇帝以后,行踪不明。是跟着苏江去了西域还是在何处?贺兰濂有些困惑,我想了想,补充道:“请你想个办法带我去见刘慕。那个人在哪里,兴许刘慕知道。”
    朱雀大街,禁卫军来回巡城。往日热闹的街市,居然鲜少有商贩摆摊。我禁不住好奇,指着楼下的士兵,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贺兰濂不可思议,“半个月前皇上喜得麒麟兽,认为是天降祥瑞佑我东楚,特地设宴邀请四国君主前来观瞻。已经陆续有国君入城,长安城如今戒备森严。这些人是在维持城中秩序。”
    这些天我和小世子为了躲避盘查的官兵,一直住在城西偏僻的民宅里,消息不太灵通。
    我松了口气,“还以为他们是在搜查通缉犯呢。”
    贺兰濂一拍脑袋,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差点忘了,北凉国君也在受邀之列。约莫这两日便到了。”
    王兄?我的身体忽然一僵,怔了老半天。
    他的话还在继续:“我家老头子说观赏麒麟兽是个幌子。其实是想诱北凉国君进我东楚境内。”
    我警觉:“鸿门宴?”
    如果是这样,王兄岂不危险?
    “不。前不久东楚与北凉还是剑拔弩张的关系,这次不知为何皇上突然态度转变,对北凉甚为友善。非但归还北幽那两座城池,还送了十几箱珠宝赔罪。至于北平王,现在正在面壁思过。我家老头子说等北凉国君来了,还得演一场严父责打孽子,跪求北凉国君原谅的悲情戏!是以,两国之间约是要定下永久盟约。”贺兰濂一边扇扇子,一边讽刺叹息:“这上头心情忽冷忽热,今天是风明天是雨,谁也猜不透。啧啧啧,可怜了北平王,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所以,如刘慕所言,两国之战打不起来了。
    如我所愿,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刘慕尚且在牢中受苦,王兄又要来长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刘慕是重犯,未经皇上准许,任何人不得探视。贺兰濂打点了许久,终于钻了个空隙得以进天牢。我们俩都换上狱卒的衣裳,跟在狱卒班头身后窜进幽暗的牢房。
    毕竟是皇亲国戚。他住的是天牢最里间的牢房,相对干净整洁,还带有一张床、一对桌椅、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历朝历代总有那么几个位高权重之人蒙冤入狱,为了防止他们蒙受不白之冤,因此准许他们留下笔墨,在皇上批准的情况下会被送出去。当然没被送出去的,死后,这些笔墨会以遗物的形式留给其家眷。
    纵然是皇族,在牢房里也免不了皮肉之苦。
    远远的,我看见他提笔书写着什么,手止不住地颤抖,不时地传来咳嗽声。
    走近一看,他那洁净的青衣有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分明是受了刑。他微阖双眼,唇角涔着血迹,脸色惨淡。一动不动,好像失去了意识。刘慕身体本就不好,哪里受得了刑罚?我不顾一切地小跑上去,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兵器碰撞、急促且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好像来了一大批人。贺兰濂警惕地拉住我的手臂,往回拖:“情况不太对,有人来了。”
    “不行!他……他好像要死了……”我像失去理智一样,想挣扎开冲上去。
    却不想,刑部官吏毕恭毕敬地走在皇上身后,见我们三个,脸色骤变,呵斥:“放肆,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狱卒班头还算有点眼力劲,带头跪下大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贺兰濂和我纷纷低着头,躲避在狱卒班头后面下跪。我们俩都吊着胆子,忐忑不安,生怕皇上眼尖认出来。好在皇上一门心思在刘慕那边,冷淡一声免礼,便朝牢房走去。刑部官吏瞪了班头一眼,又赶忙跟了进去。
    皇上这是想做什么?私审?看样子不太像。
    为了避免生事,贺兰濂想立刻带我离开。可我坚持留下来,任他怎么劝也没用。
    不久,刑部官吏被支出来,指着我们,命令:“你们几个,抄家伙在里间候着,皇上随时可能会用刑。还有,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泄露半句!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双手提着手铐夹棍,心底似千斤沉重。要我亲手给他上刑吗?那是我的夫君,那样温柔待我的人,我怎么能做得来?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好疼。贺兰濂察觉我脸色不太好看,低声宽慰:“这样不正给了我们机会徇私吗?待会儿随便意思一下,我们不伤他。”
    这种事能随便得来吗?皇上亲自盯着,只要一个不小心,贺兰濂、我都会被拆穿伪装。
    只听见牢房里传来刘慕虚弱的冷笑:“呵。臣弟固然是诬陷裴大将军的主使,却是皇上您害死了他裴家上下三百余口人!若非您疑心裴大将军的忠诚,听信萧成衍那个小人的谗言,也不会酿成这桩惨案。萧成衍觊觎裴家兵权已久,派他作后援,有什么后果您会不知道吗?
    那一年,我们三万兵马被困在山谷里,前有迦柔十万雄军来势汹汹,后无支援,加上粮草不足,将士们饿得只能啃树皮。一场注定惨败的战役,迦柔军一旦攻克,西北六郡三州全线失守,连带长安。东楚生死存亡,迫在眉睫。艳阳关一役实情如何,不必臣弟明说了吧?这些又是谁造成的?臣弟相信,皇上心知肚明。”
    这是在激怒皇上。
    他疯了吗?
    我恨不得冲上去制止他,怎奈有人不动声色地按住我,使我走动不得。
    “恒王,就冲这番话足以治你死罪!”皇上愠怒。
    “臣弟自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可怜裴肃将军忠君爱国,到头来没有战死敌手,却是死在自己效忠的皇上手里,讽刺至极。”刘慕大义凛然,道:“臣弟对不住他,天下百姓对不住他,皇上更对不住他。”
    “既是如此,你为何到现在才肯坦白交代?”
    “有用吗?臣弟以死赎罪,可真正该死之人会死吗?”刘慕无所畏惧。
    皇上会心一笑,“此事总有人要担着。你说会是谁呢?恒王,你若猜对了,朕便饶了你。”
    牢房里沉默良久,忽然,皇上倍感遗憾,换了个亲切的称呼:“阿慕,你我若是父子,朕势必把传位于你。可惜你我是兄弟手足……”
    这番话像在暗示着什么,可我始终琢磨不透。刘慕到底是生,还是死?
    皇上走出牢房,目光犀利地朝贺兰濂瞟过来,伸手指向我:“左右,把他们给朕拿下!”
    侍卫顿时架上一把刀,扣住我们,伸腿用力一踹。我的膝盖叩地——不好。皇上发现我们了。
    “能跑到天牢来,你倒是胆识过人啊。”皇上捻须浅笑,“公主,躲了这么久,难道你就不想见一见你的王兄北凉国君吗?”
    称呼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皇上不是称我为‘恒王妃’,而是‘公主’。这就意味着,在他眼里我的价值是北凉公主。我俯首,不卑不亢:“东楚有句俗语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臣妾已经嫁给恒王,那便‘生是恒王的人,死是恒王的鬼’。但求同甘共苦,请皇上成全。”
    我想,皇上多少会给北凉几分薄面吧。
    见皇上面露迟疑之色,我道:“君生我生,君死我死。臣妾若是死了,相信皇上也不好向我王兄交代吧?”
    “你这是在威胁朕?”
    “是。皇上不是昏君,孰轻孰重自有分晓。”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万一皇上动怒怎么办?
    贺兰濂赶忙抢白,装腔,声色俱厉:“恒王妃,说话注意轻重!皇上这么英明神武,文韬武略,明察秋毫,岂容你在此放肆?”
    “贺兰濂,少在朕跟前拍马屁。你的账一会儿再算。”皇上脸上薄怒,听得却是心花怒放,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对我道:“难得有情人,不惧生死。朕成全你。”
    然后。我被关进最里间的牢房。贺兰濂悻悻然跟在皇上身后,哀伤地哭嚎:“皇上!皇舅舅!!求求您,别喊我母亲大人进宫提我。她那河东狮吼,是出了名的恐怖啊……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踏进牢房的那一刻,我如释重负,冲着刘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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