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再顾倾城

踏进牢房的那一刻，我如释重负，冲着刘慕笑了。
    我知道，刘慕不会死了。
    皇上还说要我见王兄一面。既然他把我关进来，迟早会放我出去。而我已表明与刘慕共进退，考虑到这一层关系，皇上绝不会轻易处决刘慕。怕只怕，皇上准备秋后算账。
    当我把这种担心告诉刘慕，他只是淡淡的笑了：“他若想杀我，现在就有足够的罪名……咳、咳咳，何必等到秋后？”
    “可是……”我仍有些不安。
    “是我派人把证据交给皇上的。”
    我吃惊，看着他遍体鳞伤，面容憔悴，既心疼又愤怒：“你疯了吗？只要你不提，就不会有人来拆穿。这样相安无事不好吗？”
    “你觉得我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之人吗？”他疲倦地瘫坐在木床头，背靠着墙壁，自幽暗处朝我招招手，示意我坐下来，道：“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两国兵戎相见。东楚连年战祸，能打得起硬仗的就属萧成衍、裴长陵这两位。只有把当年裴肃的冤案闹大，皇上才会对这两位大将失去信心。如此一来，皇上绝不会打没把握的仗。他赌不起，也输不起。”说到最后，他讽刺地笑起来。
    萧成衍、裴长陵、刘慕都是当年艳阳关战役的参与者。皇上对萧成衍、裴长陵起疑的同时，就更加不会放过刘慕。
    “可是他们对你用刑！看看你，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这要有个万一……”我坐在他身边，撩开他的衣袖，指着一道道伤痕，怒道：“刘慕，我的确不想两国发生什么争端。但我更不想你变成现在这样子！如果非此不可，我宁愿你什么都不做。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说到最后，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他到底为我默默付出了多少呢？连我都数不清了。
    刘慕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泪水，把我揽进怀里：“抱歉，让你担惊受怕了。”
    很奇怪。我的火气竟消了大半。
    他手臂上一条条绽开皮肉，有些化脓，显然没有敷药处理。我略看了一眼，便知是受了什么程度的刑罚。最痛苦的不是受刑，而是行刑后伤口阵阵痛楚起来。我气急，要狱卒去请大夫。哪知道，狱卒一口回绝了，说是皇上下了严令。好在狱卒班头还算有点人性，在我软磨硬泡下，偷偷塞给我一瓶金疮药。
    我小心翼翼地替刘慕上药，回头，却见他累乏了，睡得正沉。
    不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的额头很烫，蜷着身子，虚汗直流。
    “刘慕！刘慕！醒醒……你给我醒醒，快点儿，醒醒。”我推了推他，唤了好几声。
    片刻。他才慢慢吞吞，声音含糊地回：“嗯，我累了，让我睡会儿。”
    我父王临死前也是这么对我说：璎儿乖，一边玩去。父皇困了，让父皇睡会儿。
    然后，父皇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刘慕应是伤口感染了。牢房阴冷潮湿，他原就寒毒入髓，这一下，整个人很虚弱。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硬撑着。到底有多痛苦，连我都不敢想象。
    忽然有一种恐惧包围着我。就是当日老迦柔王拿火钳烫过来、苏流被关进地牢，我也没有这般害怕得发抖。
    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哀求：“刘慕，别睡好吗？陪我说说话。不许睡，听到没有？小家伙说他小时候有睡前故事听，我很嫉妒，为什么我没有？你也给我讲故事吧，讲完故事才准你睡。”
    拗不过我。刘慕勉强‘嗯’了一声，疲惫地睁开眼，想了想，有气无力：“很久以前，林子里有一头小老虎。因为它太聪明了，几乎是天赋异禀。大老虎正愁着后继无人，见到小老虎如此聪慧，非常欣慰，决定让小老虎做虎王。可是小老虎有一个哥哥，又奸诈又狡猾，就把小老虎的爪子给咬断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小老虎就成了一头瘸腿虎，再聪明也无用武之地。老虎哥哥顺利称霸森林。”
    “然后呢？”
    “然后？我……困了，以后再说。”
    “不行。”我并不在乎故事内容是什么，只想听他说话。我又推了推他：“刘慕，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裴肃非死不可？我想知道当年的实情。这事，与你到底有什么干系？真的是你做的吗？”
    刘慕迷迷糊糊，答：“那时困于山谷，进退两难，他求我解围之计。他求我的……却是我出了损招让他去送死。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萧成衍想要他死，想要前锋全军覆没。他不死，我也牵连其中。我别无选择……你知道吗？我别无选择……别无选择……”
    他说到后面，喃喃地重复着‘别无选择’。
    时隔多年，刘慕还在内疚。他把罪责推到皇上、推到萧成衍身上。他说服了皇上，却说服不了自己的良心。
    我理解他，可天下人未必能懂。
    翌日。一道圣旨传来。我们被释放回恒王府。
    裴肃将军基本上是沉冤得雪，皇上也下了罪己诏，当年受牵连被充军、为奴为婢的家眷皆一律无罪释放，并予以补偿。可真相依然被埋得严严实实，天下人只知裴肃将军义子裴长陵谎报军情酿成这桩冤案，所有过错都在裴长陵身上，具体详情却是不得而知。皇上念在裴长陵多年来颇有功绩，功过相抵，罚其充军流放北疆。整件事便这么仓促了了。
    后来，我才知道。萧大将军手握京畿八万重兵，又与寇丞相结为姻亲，连皇上都要顾忌三分。想动萧大将军，简直异想天开。
    至于刘慕，皇上是有心轻饶他。因此，这件事半遮半掩，被皇上以强权压下来了。
    表面上此事就这么揭过去，可实际上恒王府已经大不如从前了。皇上突然降旨收回江南，把北幽划为恒王封地，三日后启程。这几年派往北幽的节度使，一个个继续惨遭暗杀。皇上这招，无异于把刘慕往死路上推。
    皇上还在王府增派一队禁卫军，美其名为护送恒王及家眷。皇后也派了数十名内廷嬷嬷、宫女进府，插手管王府事宜，更有宫女贴身紧跟着我。整个恒王府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监视之下。
    生死关头，刘慕却在这时病倒了。
    宫里来人说皇上有旨请我们俩入宫赴宴。我眉头一拧：“烦请公公回禀，王爷正病着，不宜出行。”
    “皇上吩咐了，恒王爷若身体不便亦不强求，务必请王妃随小的走一趟。”公公尖声道。
    敢情是冲我来的？
    “王爷不去，岂有我去的道理？公公请回，不送。”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进屋。
    刘慕在屋里听得很清楚，他软声劝道：“去吧。是你王兄想见你。”
    “我不想见他。如果非见不可，应是与你一起。”
    只见刘慕奇怪地瞥了我一眼，却什么也没问。
    可是该来的，逃也逃不掉。北凉国君的拜帖，又是皇上近侍亲自递交的。恒王府自然得正门大开，迎接贵宾。
    “王爷身体欠恙，不能亲自迎接。臣妹接待王兄不周之处，还请王兄见谅。”
    我打了一肚子的官腔，想疏远他。不想，王兄神情落寞：“阿璎，别这样。如果连你都如此刻意疏远我，我在这世上当真就没亲人了。”
    屏退下人。
    我甚至提不上怒气，只是冷淡地回道：“亲人？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往火坑里推，还嫌不够，连血契这种蛊毒都用上了。却是没见过如此歹毒的亲人。”
    “我若不这么做，只怕现在你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你敢说你不会因他背叛我……北凉？”
    他倒有理了。
    “他是我的夫君，我理应站在他这边。但若王兄做了什么危及他的或是阻碍他的，我断不会坐视不管。”
    “如果他想对付的人是我，是我们北凉呢？你以为我为什么亲自来东楚？是你的夫君威胁我，我安插的暗人一个个遭到截杀或是音讯全无。如果不是你泄密，那就是他察觉到了什么。阿璎，他是那样危险之人，你再聪明也算计不过他。”王兄顿了顿，以命令的口吻道：“三日后，有人会在半道上劫你。到那时不要挣扎，随我回北凉。”
    “我若不回去，是不是就休想拿到血契的解药？”
    “你非这样逼我吗？”他无奈反问。
    “看样子，我是别无选择了。”我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