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雪霁坊内焚香阁里，曲三娘侧卧软榻，慵懒地睨着这个被送进龟帘的姑娘。绿绮抬眼，见她颈戴璎珞，臂缠珠玑，身上披了件白狐大氅，里面衬了绯色罗裙，细细看去，那衣上的牡丹竟也是绣了金边的，真真是再富贵不过的模样。绿绮暗暗握了握拳，又将自己的决心坚定了几许。
    曲三娘睨视良久，终于开口问道：“会唱曲儿么？”
    绿绮微微一怔，寻思平日田里随口哼的那些歌儿定是入不了坊主的耳，遂摇了摇头。
    “那……吹拉弹，加上舞，你会哪个？”
    绿绮依旧摇头。
    曲三娘沉思一阵，招呼下人拉开软榻另一面的幔子，指给绿绮道：“喏，这些个乐器，你认识哪一个？”
    绿绮放眼望去，见圆的方的长的短的乐器摆放在一室，各不相同又都有相似，她本是一村中女儿，纵使这些器具有千奇万奇也道不出什么来，只复羞赧地摇头，将螓首埋得更低了些。
    想象这三问下来坊主定是要火冒三丈把自己赶出阁去的，绿绮正欲说话，那曲三娘却是先她一步走过来，挽起她的一双小手在掌心里拍了拍，笑道：“倒是生了一双好手。好孩子，告诉三娘，你叫什么名字？”
    绿绮抬头，曲三娘眼中的万种风情立即化作了绵绵春风，拂得她心头一阵暖意。“绿绮。”她答。
    “绿绮……”曲三娘品味良久，眉眼忽然全染上了笑，“好手加上好名，你天生定是学琴的料。我一会儿叫人把东面的拂红阁拾掇拾掇，赶明儿你就搬到那里去住，可好？”
    绿绮双手一紧，一时竟怔在了原处，连“谢过三娘”这样的话居然也忘了。
    曲三娘知她的惑，领着她到了窗前，指道：“你看那些姑娘小子们的，哪一个不是我自小养大的？就说正跳舞的那个丫头，我收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娃娃呢！就这么点儿大，连走路都不会，可十几年养下来，这不，都成我们雪霁坊的头牌啦！”
    曲三娘难遮一脸的自豪之情，边说边用两手比划着，绿绮微微放松了一些，又往下听了两句，索性捂唇笑了出来。
    焚香阁外是一片大湖，从窗子里向外望去，可以看见雪霁坊的全貌。其实整个教坊临湖而建，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莲花宝台，四面由五座暖阁围着，皆用石桥与莲花台相连。另有一桥连通花台与雪霁坊大门。五座阁子中最大的当属坊主曲三娘的焚香阁，其余四座一样大小，从东边数依次是拂红、橙暮、青萍、紫陌，里面住着各善其技者。绿绮要搬去的拂红阁原先住了十七位伎人，都是曲三娘自小养起来的，提起他们，估计三娘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了。
    见绿绮上心，曲三娘拉过她的手，指着湖中那个大莲花台子道：“你别自叹不如，没准儿再等个四五年，那个位子就是你的。”
    莲花宝台，那是每月最出色的伎人才能站上表演技艺的地方。碧城最好的歌者，最好的舞姬，最好的乐师齐聚一台，叫人不想来雪霁坊都没了理由。
    绿绮从此就在雪霁坊的拂红阁里住了下来，日日苦练琴艺，每月都会从俸银里扣去大部捎去家乡，同阁的伎师有时候也会好心捎去些细软。令她自己也吃惊的是，曲三娘料得没错，她果真生得一双好手与好心，不出五年就已出师，到了第六年，也就是自己十八岁的那一年时，绿绮已是莲花台上被人高捧的碧城第一琴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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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毫过了三盏，耳边节奏已变得舒缓，却始终略带了一丝伤感。素笔公子握杯的手突然一紧，又在平和的乐声中缓缓松开。他知这是她对往昔的一种眷恋，又是对不可逆转的结局的遗憾。人们在谈及过去的时候总是爱提“如果”，殊不知历史的不可改变，那些如果如果的事，最终也只成了如果。
    谁愿去做这碧城第一的琴师，谁愿去做这冠绝天下的素笔丹心。高处才知不胜寒。他们的目标都本不是这些，只是生活路上总需要做一些事情来麻痹自己，他们想彻底地被麻痹，所以一不小心，就做了这天下无双。
    当繁华成为过眼烟云，当沧海桑田都已不值得一提，何处是我们的归途？曲调忽然一急转，素笔公子倏地睁眼，像是看到了黑暗之中投下的一米亮光，正引着他徐徐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