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惊风一个激灵，身形一动，却终究未转过身来，只是沉吟道：“我——没什么故事可讲。你且走罢，勿要扰了逝者安歇！”
    说罢他又坐下，小心得似不忍惊起湖中的一圈涟漪，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一不小心侧头，忽见得素笔公子正坐在自己身边，膝上天水也似的碧衣上不知何时托了一卷书纸。
    紫霜毫拿捏在他手指间，粗细位置都恰到好处。宁惊风忽记起这世间似乎有一种买卖故事的营生，心想莫不又是二弟为求自己回去而玩的把戏，便闭眼摇了头苦笑：“公子再多做工夫也是无用，你想听故事，回去找寨里的二当家便是。”
    “呵！一年都呆在这里，你竟也不腻？”不视惊风言语，素笔公子浅笑一声，自顾自道，“你守了这么久，可等到了什么？是沧海变成了桑田？还是那心仪的姑娘死而复生？”
    一语仿若戳中惊风痛处，惊风睁眼，深陷入眼窝的双眸有如见不低的洞穴，黑漆漆的什么也映不出来。
    “我并不求得到什么。惊风只求能长伴心爱之人左右，了此余生耳。”
    “哦？那为什么，我看到的只有你一个人？”
    惊风看了看怀中灵牌，伤痕累累的指尖滑过那曾用鲜血写下的“湖烟”二字：“虽然参商两隔，但我的心却是和她在一起的，我们……”
    未等惊风一句说完，素笔公子便起身笑了出来，风扬起他松散的发丝与衣角，碧色的衣衫快要与空濛水色融成一体，令他越看越不像是人间物。惊风收回眼神，小声道：“有何不对？”
    “可笑啊——当真可笑！你可曾想过，若是湖烟姑娘早已投胎，你此番作为，岂不是一场空梦？说要伴她了此余生，到头来也只有你一个而已。你伴的，究竟是谁呢？”
    素笔公子字字珠玑，本是波澜不惊的语言，到了惊风心底却似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未能平息。惊风怔怔看着手中灵牌，听得素笔公子继续道：“或许你以为自己可以抛却一切，可你在这里守了一年，却终究没有踏入这片湖水随她而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其实心里面，还有比湖烟姑娘更放不下的事情。”
    惊风愣了愣神，仿佛听到身后有人在唤自己，回头看看，才发现原来什么也没有。两道车辙在面前延伸出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什么地方，他心里亮如雪镜。一年了，不是不想家，不是不愿回去，只是多少次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心里总忍不住想起一年前的那一夜：身如蒲柳的女子赤着双脚，发了疯一样地奔跑在凉月林里，身上还披着从水国带来的红嫁衣。待他们兄弟二人追至湖边，听见的却是女子嘶哑的哭声埋没在漆黑的湖水里，倏然变成了死沉的呜咽……一瞬间，天昏地暗，他骤然跌倒在地，拳头砸在湖边的碎石上，直到血肉模糊失去知觉。
    二弟唤他回去，他猛的惊醒，忽然觉得这一切的罪恶都来源于那一家大寨，于是他赶走了二弟，选择独自留在迷津湖边——那个她最后站过的地方——去遗忘过去，遗忘自己，遗忘一切在世间活过的证明。
    但。一年过去，湖烟死了，他还是活着。